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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_张沪【完结】(16)

  “……天太冷,孩子太小,瞧瞧你们犯了罪也让孩子跟着受苦!今儿在这里住一宿,明儿早班车走吧……”

  回号取铺盖的时候引起一阵骚动,大伙儿放下芦花鸡等三个为什么没回号的话题,议论起这个新出现的“恩典”。柴鸡、酱鸡、九斤黄全惊奇得张开了嘴:“哟喝!方队长今儿怎么开恩了?”

  老母鸡在劳教队出来进去过好几次,撇着嘴说:“这有什么新鲜?六六年以前只要是领过结婚证的来接见都让过夜!你要眼馋,当初怎么不找个长期的主儿呀!”

  三个“鸡”全没有固定的主儿,都叹了口气。九斤黄无情无绪地哼哼起《十八摸》来:“……啷当哩格啷当!老汉推车过仙桥呀嘿……”

  小郎把谢萝一家子带到禁闭室隔壁一间低矮的平房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酸臭直冲出来。儿子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喷嚏,尖叫一声:“好臭!”小郎扔过一把笤帚:“凑合扫一扫,抱两捆稻草搭个铺!”

  这是一间废弃的狗舍,大约六平方米,走进去得躬着腰,淡淡的冬阳斜照着屋里地下三四寸厚的尘土垃圾和干狗屎橛,没有电灯也没有窗户。夫妇俩叫孩子等在门口,手忙脚乱地打扫起来。得赶快收拾,天一黑,什么也看不见,要是扫不干净,孩子传染上什么病,更揪心啊!

  小郎嗤嗤笑着走回生着洋炉子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值班室。前两天三王队长就叫她收拾狗舍,说是场部拨给女劳教队的两头德国纯种警犬快运来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来了这对右派夫妻当替死鬼,他俩为了那个小崽儿,准得扫得倍儿干净,明儿一大早他们就走,正好给警犬住。

  冬天昼短,还没把垃圾狗屎撮出去,天就黑了,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刮得孩子抱着肩直蹦,谢萝心疼得打开铺盖把他裹在被窝里,对丈夫说:“咱们得快点!”

  等到铺上稻草,领回冰凉的晚饭,弯弯的月儿已经升上树梢。狗舍只有一扇门,开着门太冷,关上门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谢萝不知怎么办才好,丈夫不慌不忙出去拾了几块半头砖码在墙角,搓了几个草把,掏出火柴点着火,不一会儿,铝饭盒里的菜汤窝头就咕嘟嘟冒泡了。他点起一支烟欣赏自己的杰作。臭烘烘的狗舍里弥漫了菜汤香气,稻草和劣质烟卷的烟气,跳跃的火苗把变了形的人影投在泥坯墙上,孩子在软软的草铺上打着滚喊着:“暖和了!亮了!”

  “像不像二十世纪的山顶洞人?”丈夫苦笑道,逗得谢萝也笑了。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半湿的稻草发出一蓬蓬浓烟,狗舍没窗户,呛得三口人不停地咳嗽流泪。谢萝用袖子擦去孩子脸上的眼泪鼻涕,却忘了自己满身尘土,擦得那张小脸变成个花狸猫。丈夫一脚踢开门,刺骨的寒气又跟着进来。

  “快关门!”谢萝喊道。

  丈夫慌忙用砖头压灭了余火,关上门,阿Q式地说:“劳改农场还给了一扇门,咱们到底比几万年前的老祖宗强!”

  真是书呆子啊!饥寒交迫的时候还去追忆老祖宗。不过阿Q式的处世法也是老祖宗的遗产,几千年来人们就靠着麻木不仁才能在各种苦难中生存,太敏感的人都活不长,敏感的同义词便是脆弱。脆弱者不是成了尸体便是成了精神病。据铁丝网外传来的消息:当前只有炼尸炉和精神病院“客满”!

  数九寒天的西北风呼呼地摇撼着这间小小的狗舍,一条破棉被覆盖着这个右派家庭,夫妻俩把孩子放在中间,尽力用自己的体温保护他。孩子劳累了一天,轻轻打起呼噜。丈夫伸出胳膊搂着谢萝的脖子,感慨地说:“结婚十年,算一算,在一起度过的夜晚也就一年吧!”

  还没等谢萝答话,远处响起一阵尖利的嗥声,孩子机灵一下醒来叫道:“爸爸!我怕!”

  细细听去,不像狼嗥,叫得有板有眼,依稀听得几个词儿,狼可没有那么大能耐。谢萝终于听了出来,九斤黄在唱《十八摸》:“一摸……二摸……三摸……”

  鸡窝 五(4)

  男人接见过夜给鸡窝组刺激不小,特别是正当青春妙龄性欲旺盛的九斤黄,用老母鸡的话:“这个娼马子是辆垃圾马车,上个十几口子都不怕,人家本钱过硬!”几个档次高一点的“鸡”瞧不起她,说她贱。九斤黄恬不知耻地说:“贱?干哪行,都得练习,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离了男人,下边的蝴蝶儿长上了怎办?”进了劳教队,吃食次,干活累,她都能抗过去,就是当尼姑寡妇的滋味受不了。谢萝的丈夫来过夜,好像用慢火细细地熬煎她的全身,她躺在炕上,一闭眼演电影似的尽是一男一女干活的镜头。半夜过后,她忍不住了,腾地坐起来,大声唱起淫秽的小调:应该让那男的知道,这里有更年轻更香更美的鲜花等着蜜蜂儿采呢!

  九斤黄的嗓子带点鼻音,又粘又腻,白天听来还有点性感。在这凛冽的冬夜,远远飘来只给人留下恐怖。谢萝抱着瑟瑟发抖的孩子,丈夫小声说:“听!她换词儿了!”

  “半夜里,面朝东,

  眼泪汪汪落在胸;

  别人相思想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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