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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_张沪【完结】(5)

  她慢吞吞地放下裤子,慢吞吞地爬起来。抬着上百斤重的土筐奔跑一整天,胳臂腿都僵了。一阵刺骨的寒冷提醒她:穿的是单裤。想了想,只得再穿上破棉裤,一只手提着那条分了家的裤腿,哈着腰进了队部。

  方队长看到她这个德性,鼻子里忍不住嗤了一声:嘁!还算是个记者,不如个要饭的!贫农出身的方队长不怎么瞧得上识文断字的知识分子,总觉得这些人喝了几两墨水,说得多做得少,这个姓谢的要是在五七年少说一句,现在不还是能当党报记者吗?真正是有福不会享!不过现在顾不得训斥她——

  “谢萝!队部决定调你到三组当组长,明天上午不要出工了,准备搬铺盖!”

  “报告队长!我从来没当过组长!”

  方队长一想,不错!她当了七八年的女囚,算得上老资格了,但从来都是听喝儿的,没沾过组长的边。这个家伙又酸又硬,从来不跑队部汇报,实在不是当“长”的坯子。不过眼下三组造反轰组长,影响了总结的进度,要是整个慈渡劳改农场都总结完了,独独剩下个女劳教队,我这脸往哪儿搁?!

  “记个录还不会吗?”

  谢萝摇摇头。

  “你违抗队部分配,想蹲禁闭吗?”

  谢萝心想,不当组长违犯哪条啦?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仍没有出声。

  方队长觉得“蹲禁闭”的说法有点过头,马上改口:“你不想提前解除吗?”

  这句话引得谢萝苦笑了:“我在五年前就到期了!”

  方队长被噎得答不上来,使劲一拍桌子,嗓门提高了八度:“瞧你这个犟劲儿,不解除你就是对的!”过了会儿又缓和了:“总结完了一定给你向上反映!啊?”

  工地里,老母鸡也在调兵遣将。

  一年四季中的最后一季在农村是“冬闲”,到了劳改农场变成“冬忙”。大墙里的居民什么时候都不能闲,劳动才能改造思想。冬天能干什么?活儿有的是,修水利!慈渡地临大海全靠水冲刷掉盐碱才能种庄稼,因此像荷兰一样,水渠密密麻麻,春夏秋抽不出人工疏浚,冬季正是时候,但是此时滴水成冰,地冻三尺,吸饱水的渠帮渠底比特种钢还硬,五大三粗的男囚抡圆了铁镐只能敲出个白点,劲儿小的女囚干不了这活。让男女搭配修渠?自然规律阴阳电相交就会爆火花,天知道男女囚相遇会爆发什么后果。场长煞费苦心,挑了一块干爽的闲地,安排女劳教队去挖养鱼池。年轻有力气的女囚抬土抡镐,队长见老母鸡老了,照顾她装筐,她便充分利用这个差使的优越性,在每副挑子来来回回之际大肆活动。

  “听说要给咱们组换个‘猪头’?”

  “不假!今儿搬来!”

  “什么蔓儿?(黑话:姓什么?)”

  “依勒歪(斜)。(黑话:影射姓谢,取斜谢谐音。)”

  “哦!脑袋瓜组的那个闷罐儿,三拳打不出个屁来的主儿。睡哪个铺位?”

  “小铺!”

  “今儿叫她尝尝咱姐们儿的厉害!你叫柴鸡过来!”

  “怎么着?”

  老母鸡在对方耳边嘁嘁喳喳几句。

  “哈!高招儿!”

  咔、咔、咔……人高马大的柴鸡带着两片红脸蛋过来了。柴鸡姓柴名凤英,博得这个绰号除了她姓柴以外,还因为她是个来自塞北的柴禾妞儿。她那刀条脸从眼梢到下巴抹得鲜红,法宝是衣袋里珍藏的一张红纸。她得空就吐点唾沫往眼皮和腮帮上蹭,以为这一来自己的“盘儿”就“亮”了。这一招儿是她向村里唱草台戏的角儿跟杨柳青年画上的美人学来的,那上头哪一个脸蛋不抹上红红的两片子?当然大花脸跟白鼻子除外。只要出工队伍路过场部,她的眼珠子就直盯着墙上的大字报和标语,寻摸一种一面红一面白的土纸,这是她的胭脂和口红。偷揭标语纸相当危险,被发现了会成为反革命。一次,她刚揭下一张“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红标语,不提防芦花鸡尖叫一嗓子:“你这是破坏文化大革命!”

  鸡窝 二(2)

  胖墩墩的三王队长一回头,正好看见那张红纸在柴鸡手里。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全,柿饼脸上两道眉毛倒竖起来,正要发作。老母鸡抢着说了一句:“报告队长,这张标语没粘住,掉下来了……”

  “不是那么回事——”芦花鸡气得摆着手咋呼。三王队长的个子在慈渡农场姓王的女队长中排第三,脑子的灵活度也当不了冠亚军,喜欢直来直去。这时她眼见为实,信了老母鸡的解释,不耐烦地喝道:“大惊小怪干什么,快走,别磨蹭!”叫过大值班:“把标语接过来,找点浆子贴上!”

  老母鸡救了柴鸡一马,柴鸡从心里感激,因此老母鸡说什么她都照办。她哈着腰,耳朵凑近老母鸡的嘴,一个劲点头,好像在啄米:“好嘞!好嘞!”

  说着往后退一步,打算去扶扁担,一脚踩着探头听新鲜的酱鸡,那只靴子后跟钉着三个桔瓣钉,踩得酱鸡跷着一只脚,杀猪似的大叫:“浪×!浪催得你!踩你娘!骚蹄子上还钉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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