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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吧南洋_陈达娅/陈勇【完结】(12)

  这就是父亲,我打心眼里不希望的父亲的形象,可他地地道道的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看到我,眼光有些散乱。愣了片刻,急忙拉我进屋。

  “以后可不许乱跑,不安全。”

  屋里除了一张床、两个小凳子、一个保温瓶,几乎没有更多物件。还没吃午饭,父亲用一个小煤油炉煮面条,我到另一房间去接水。那里积满污水,走到水龙头前,要从一块块垫高的砖头上走过。提着满满的一桶水,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一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年过七旬的父亲每天这样用水,万一跌倒怎么办?我心一慌,天哪!赶紧把这念头止住,不敢再往下想。

  饭毕,父亲催促我快回家,因下午开会他要向群众交待他的历史问题。我想,他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低着头的形象!

  去看父亲,就吃了一碗酱油面,还带回一份心酸。

  小学四年级,母亲生病住医院。做完手术,父亲送来鸡汤。我到医院门口接过父亲熬好的鸡汤。他询问了母亲的病况,待我转身要走,“宝玉”,父亲叫着我小名,我回过头,看到父亲即将要迈出的右脚又慢慢地放回了原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使我感到困惑。“没什么”,他费力地摆摆手,“让你母亲好好休养。”但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焦虑、期盼和无奈。父亲原地不动地目送我走向母亲所在的病房。

  那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上病房看望母亲。

  “你爸爸呢?”

  “还在医院门口。”

  母亲捧着手中的鸡汤发了一阵呆,才低头慢慢咽下。

  小学毕业,班主任通知每位同学交户口册按户籍分中学。我急得坐卧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我的户口在农村!

  当年报名入学后不久,全家下放,我的户口随母亲一起下放到了农村。弟弟随户口所在地报名入学。他的小学和当地农村孩子一样,几乎在田间完成,农忙完了才进教室学会几个简单汉字。而我侥幸坐在昆明的学堂,但还是“黑人黑户”地出入学堂。

  怎么办?“愁”上了心头!

  傍晚,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学校找到班主任,艰难地吐出了真相。

  她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

  我顺利地跨入了中学。

  读书期间,我最怕的是开家长座谈会。同学的父亲不是穿军装就是四个吊袋的中山装,且个个年富力强。我曾闭着眼睛梦想:如果父亲穿军装、如果父亲穿中山装——但睁开眼睛,活生生的父亲却永远总是着劳动布工作服的老人形象。

  唉!父亲,年轻时你的精力投在何方?

  初中时,一家人团聚了,但父亲也退休了。为了供我们姐弟读书,他不顾年迈体弱,早出晚归,仍然出去工作,每月多挣四十元钱以补贴家用。每天清晨,父亲早早就出门。目送着他微驼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的心也有点驼了。

  记得有一次,我患急性肠炎住进医院急诊室。母亲上班,我只好让小伙伴陪我输液。忽然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站在病房门口默默地看着我。面对旁人,我无力地叫了一声“爸爸”,把头转了过去。从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我感到了父亲的关怀!他在病房门口足足站了几分钟,而我感到这几分钟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我希望他赶快离去!父亲看着我没有多大问题,才转身慢慢离开。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的泪水随之溢出了眼眶……

  我好渴望父爱!可父亲能给我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沉重、忧郁,无言的关爱。哦!苍老的父亲,对周围、对同学、对社会,我真希望您的背是直的,而不是微驼的老人形象!那种心境,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在我家居住的四合院里,茶余饭后,邻居们都喜欢聚在一起听父亲讲他的经历,他的所见所闻。在他昆明方言夹杂着很浓的海南方言中,父亲讲得绘声绘色,邻居们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能听到父亲闭着眼睛陶醉地哼出地道的琼腔琼调来……

  也就在他与邻居们乐此不疲的讲述中,我不经意地听到了“南侨机工”、“滇缅公路”这些陌生的称谓。

  仿佛,它们是那样的遥远。

  那时,常看到来家里坐的那几个叔叔,他们说着与父亲相同的口音,见面都称呼父亲一声“伯爹藻”。他们在一起快言快语地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我左顾右盼地想听个明白,却似懂非懂。尤其是看到他们每当聚在一起时必定要喝咖啡,喝一口总是那样的陶醉!那咖啡的香浓,似乎也只有他们知道。

  谈到往事,几个人更是言语不断,激动得挥手比划。

  看似平凡,却另有别味的几个“异乡人”!

  心路漫漫(9)

  许多年以后,我曾问翁老:“您们以前为何不相聚?”

  翁老笑着说:“五十年代,我们要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忙于祖国的大跃进;六十年代我们这些身份特别的人不能随便走动,身不由己;七十年代后期,抑闷的空气有了一点流动,那份蓄积已久的情感在慢慢蓄发,我们都在相互寻找啊!”

  是乡音、乡情、乡恋聚集了他们?

  他们人生的脚步如何停落于红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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