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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_曲令敏/毕海/曲繁星【完结】(158)

  妈找出半张剪鞋样儿剩下的花纸,四四方方裁一块,角对角一折一叠,顺着折出来的印儿剪成四个三角形,隔个角捏一个角,用粘鞋帮的糨子粘在一起,中间穿个圆窟窿,拿根麦秸莛儿穿起来,就是一只“飞鸡儿”,风一吹呜呜转。要是抽根莛子,用牙咬着把外面的篾子批下来,扎着里面的莛子疙瘩儿,做个有胳膊有腿的小人儿,裁块红纸当布衫儿,裁块绿纸往腰上一缠当裙子,贴上鼻子眼,往它手里塞个刷子毛儿,就是一个“扫天婆”。高高地吊在屋檐下,让她在风中不住地转圈儿,没准儿天上的云彩真的被她扫光了。

  这会儿爹也在忙,他从挖红薯井挖出来的黄胶泥堆上剜一块泥,搁小板凳上又是揉又是扳,捏个贼眉鼠眼儿的黄鼠狼,捏个长尾巴的大公鸡。穿在一根竹篾儿上。再用泥巴扳个四棱子座儿,下面粗上面细,顶上安个纳底子的大针,往地上一放,稳稳当当,把那根担着鸡和黄鼠狼的竹篾儿往上一订,用手轻轻一拨,黄鼠狼就开始撵鸡……

  檐雨在滴答个不停,云彩在天空中飞跑个不停,“飞鸡儿”和“扫天婆”转个不停。

  爹说:“娃儿,快过来,看我的黄鼠狼能不能撵上这只老公鸡!”

  妈说:“娃儿,别听他哄你,他那个黄鼠狼一辈子也撵不上那只老公鸡!”

  爹和妈的声音滴落到水盆里,小鲤鱼一样游出了时间的天罗地网。

  扯羊逮

  “扯羊逮”也叫“扯羊尾巴”,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三个字,因为“扯羊逮”的时候我还没上学。

  “扯羊逮”多少人参加都可以。由一名个头儿高又壮实的孩子排在最前面,在他身后,孩子们由小到大从低到高,依次拉着前边人的后衣摆,连成一长串儿。排头的是“牧羊人”,后面的是被他保护的“羊”,另选一个手脚利索的孩子当“狼”。游戏开始,牧羊人张开双臂不断晃动身子,把他的羊儿挡在身后。“狼”开始在他面前跑来跑去,瞅空子蹿上来抓小羊羔,逼得这长长的队伍忽左忽右甩个不停,眼看有人就要被抓住了,牧羊人身子一扭,大家齐声惊呼,鞭梢似的人龙又远远地荡到了另一边。

  玩够了,还不过瘾,就玩“卖锁啰”,分成两拨儿,抻开胳膊肩搭肩面对面站好,闯龙门的一方先开腔:

  “卖锁啰,啥锁?”

  “黄金带锁。”

  “啥开?”

  “一把钥匙两头开。”

  “开不开!”

  “榔头砸,”

  “砸不开!”

  “掂个萝卜上陈街。”

  “陈街有您啥亲戚?”

  “有俺哥哥丈人家。”

  “跨啥马?”

  “跨白马。”

  “挎啥刀?”

  “挎腰刀。”

  “腰刀腰刀几丈高?”

  “三丈五尺高,打开龙门走一遭儿!”

  说完,一个身高体壮的孩子站在前面当马头,一个敦实有劲儿的孩子双手搂着他的腰,躬下身子当马身,一个清瘦机灵的孩子骑在“马”身上,另有一个孩子站在一边“牵马”,吆喝一声冲过去,把对方的长龙阵冲断就算赢。

  打麦场上,宽敞的院落里,只要有几个孩子一撺掇,随处都可以玩得气喘吁吁、笑声连天。最惬意的,是春天下地拾柴剜菜的时候,脱掉鞋子,光着脚在春地里扯羊逮。春地,就是秋收之后留下来种早秋的休闲地。农历二月底三月边儿,春地犁耙好了节令还未到,风吹吹,雨淋淋,太阳晒晒,发了酵一样暄。墒气不干也不湿,一脚踩下去,上面那层发白的强皮儿扑一声塌个坑儿,又酥又软不硌脚。大家把筐子箩头往地边一扔,摆开阵势,左盘右旋疯玩起来。

  深蓝的天幕帐篷一样笼盖四野,阳光遮蔽了幕布之后那无际的星群;脚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孩子们就在它的肚脐眼上踢腾得土花飞溅;四外默默相望的村庄蹲伏着,心照不宣地把一个个更迭序替的故事深掩怀中。那一刻,天和地和尘世一起,把这团凡尘的欢乐珍爱在掌心里,因为上帝知道,这个瞬间如同一粒年年发芽的种子,年复一年刷新着这个罪孽和美德共存的人世。

  隔着悠悠的光阴回首,我在离这群孩子五十多米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有三座坟头的墓园,一个白胡须老人,坐在高高的坟头下面晒太阳。他眯起昏花的老眼看着这群欢叫狂呼的孩子。身后那几朵子哑默的黄土,不曾显现一丁点的阴冷清寒。五十米白地,盛放着纯净如天国的阳光,就这样守护着这群玩疯了的孩子,不让死神的阴影污染他们的笑声,那笑声正水珠儿一样泼向蓝天。

  撂清官儿

  老荒坡是放羊的好地方。两道洚子沟,桐河一涨水就成了泄洪的河汊,熟土不易存身,留下的净是死土瓣子、礓石疙瘩,娇嫩的草,不生这里,这里只生茅草和白草,还有老鸹爪子、紫花地丁,落雨时,草根积水的地方,会生出拣不尽的拘挛皮。

  老荒坡有百十亩大,是放羊牧牛的好地方。只要把羊往荒坡上一赶,随它们啃草去,放羊娃们聚在一起,尽情玩自己的。“踢老鸹窝”,“撂清官儿”,“抵牛亡牛阵”,这都是些撕碎衣服踢烂鞋的猴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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