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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_曲令敏/毕海/曲繁星【完结】(164)

  搂筢儿有竹的有铁的,竹的分大号小号,大筢子几十根筢钩儿,小的只有十三四根。大筢子带筢排儿,高粱秆儿或刚柴(荻子)的,吊在筢子下边。大筢子抓地,搂起来上柴。一块地已经被小筢子搂得不剩什么了,有耐性的人曳张大筢子慢慢地转,细碎的草叶和庄稼梗还会顺着筢钩儿往他的筢子上上。搂几圈儿,用带有两个铁丝钩儿的筢搂儿往上扒扒,上满了,啪啪一拍,柴草就掉在下面的筢排儿上。搂搂拍拍,拍拍搂搂,搂满一筢排儿就是一大捆柴。

  一根竹竿劈成十三四根筢子齿儿,削两根竹批儿襻成个手背似的平面,再用竹篾子上上下下网他四指宽,文火烤软了,捏出筢钩儿来,这就是小竹筢子,搂豆叶,修麦秸垛,搂麦,少不了它。秋深了,西北风一刮,先是枣树叶,再是楝树叶、槐树叶、杨树叶,连片成群地落下来。落在草窝里,落在路沟和荒沟里,有的黄,有的紫,光滑透亮,拿小竹筢儿搂成堆儿,撮进筐里。撮着撮着,又有树叶掉下来,明艳艳地向人眨眼睛,引逗你站起来再去搂它。

  搂树叶的孩子奔跑着,小小的竹筢儿曳着深秋的气息,呼啦呼啦归拢起散落大地上的叶子,说不定哪一场刮过大树小树的风,被这张小竹筢儿收束住,冰冷的凉意就覆盖了一个人的一生一世。

  钩担

  太阳坐在河对岸的高山嘴儿上,像个熟透的柿子,又像一坨烧红的铁,嬉皮笑脸儿,正和身边儿那两个红薯面窝窝似的麦秸垛比大小呢!一个半大孩子,背着太阳自西向东走在大路上。天是那样高,那样蓝,地是那样宽,那样绿。风吹翻了豆叶,吹得秫草高挑旗儿,吹得狗尾巴草乱点头儿。孩子歪戴着草帽儿,一根扁担前长后短地搁在肩膀上,身后的箩头里挨系儿摁着几扇嫩草,前面的箩头里装着翻掉的红薯秧儿,一个裤腿儿缅到膝盖下,一个裤腿儿拖拉到脚脖上,光脚丫儿踩着两道车辙儿中间的葛巴草,吹着口哨往前走。二十多埂儿红薯,一晌翻完了,这咋不让他高兴呢?

  “小钩担,三尺三,

  又挑河来又担山。”

  这是那个下雨天爹给他刮钩担的时候哼的曲儿。为了刮这根钩担,爹不吭声把南坑边儿那棵茶碗粗的桑树放了,那是一棵年年都结桑葚的桑树!先红后紫的桑葚又酸又甜,这孩子每年都会摘下大把的桑葚,和别人换彩笔、换橡皮。没想到爹不吭声把它给放了!放学回来,他看见那棵桑树倒在院子里,所有的枝子都砍落地上,真是又气又急。娘劝他:

  “算了算了,树放了根儿还留着,要不了三年五载,又是一棵。”

  “那都不能放棵别的树?”

  “别的啥树也没有桑树好,绵软,闪劲儿大,担东西轻省。”

  这会儿,小钩担搁在孩子左肩上,穿在两头儿的牛皮绳儿系着两个桑树枝儿截成的钩担嘴儿,挑着两个箩头,一步一闪,吱扭儿——真是个好钩担!挑水的时候,拉住一个钩担嘴儿把桶放下去,吱扭儿吱扭儿一摆,哐通!桶不离钩担嘴儿,半扣进水里,一下子就喝饱了,提起钩担往上拉,清凉凉水珠子四溅,扑扑嗒嗒,一大桶水满得冒尖儿,直往脚上洒。

  “桑木钩担柏木桶,

  千提万提提不省,

  你娘生你个糊涂虫!”

  刮钩担那天,织布的娘看看院子里哧楞哧楞低头刨钩担的爹,再看看撅着嘴为小桑树生气的孩子,头一歪,唱起了乡野戏台上的《十八相送》,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娘还有这一手,逗得父子俩一齐笑了起来。

  想着想着,孩子张开双臂把住钩担系儿,转动身子打个旋儿,钩担随着箩头滴溜溜转个圆圈儿,彻天漫地的野气都被他钩住了。

  桑杈

  桑杈是从地里直接长出来的农具。

  桑树长到指头粗,打了头让它发杈,不管发多少枝,只留下三枝粗的。拿绳子把它们襻成一溜儿,对面再留一根细枝儿将来当杈码儿。主干长到和小孩子胳膊一样粗,溜根儿锯下来剥掉皮,砍砍刨刨,打磨得光溜溜的,就是一把装车打场用的桑杈。桑杈绵软有弹性,使唤起来就像是人长长的胳膊手一样带劲儿。

  收麦割豆的季节,当胶轮车马车或是咯噔咯噔响的铁轮牛车轧着麦茬垄进到地里,就有四个手拿桑杈的人挑起麦铺子往车上装。三个尖尖的杈齿贴着地皮插过去,一铺一铺往前摞,摞到两尺多高,一只手摁住杈把的尾部,一只手使劲往上一扬,麦子就上了车。装到高处,双手举起满满一杈麦子,使巧劲往上甩,眼看那杈就要脱手飞出去了,却在卸下重量猛一轻的瞬间,轻轻巧巧地落在人的手里,调个头儿稳稳地飞向下一铺麦子……

  孩子们喜欢的是秋天,因为麦忙天跟着大车拾麦穗,又热又累又渴。秋天拉豆子的时候就有趣多了,大人挑起一铺儿谷子、绿豆或黄豆,蛐蛐和老扁担和长尾巴大肚皮的蝈蝈成群蹦出来,紫了茎的草棵里,还藏着绿脖子的鸟儿和红肚子的鸟儿。

  忽闪忽闪的桑杈,就这么一年一年折起麦香和豆香,送走了少年人单纯的渴求,和不为人知的幻想……

  书包

  乡下女人收藏岁月最合适的地方,是一个蓝土布封皮儿的书包,是男人精心叠给女人的百宝囊。这蓝土布书包形状像钱包儿,又像一本封面折进去的大书。抖开四折儿,桑皮纸叠出各种花样的斗斗儿:八角斗儿、牛筋斗儿、长方斗儿、四方斗儿,有的像茴香瓣儿,有的像四瓣草,有的像盛开的牡丹花。特别是那个牛筋斗儿,用薄而韧的桑皮纸叠了一层又一层,轻轻一拉,扯起半尺多长。里面不是装着一串珠花儿,一件件小而精致的绣活儿,猜想那肯定是女人出嫁时随身带来的宝物吧?其他斗儿也分门别类,小方斗儿放绣花针和花线,就是那种扎染一样染出来的每段色气不同的花丝线,被一双巧手使唤起来,能变出梦一样斑斓的花草和飞鸟儿。小方斗儿里还放小孩儿们的鞋样儿、猫头靴样儿和棉袜样儿,那可是些见天都长的活物儿。一般用旧画报或印有好看图案的花纸裁成。当娘的心比猫鼻子还灵,总能闻见稀罕的花纸,裁成的小样儿从刚好放进掌心里起,一韭菜叶儿一韭菜叶儿往外放,最后放到七八寸,那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成了另一个人了。大人的鞋样子放在长方形和正方形的大斗儿里,各人占一个斗儿,省得弄错。八角斗里放细软,不知何年何月替人家做嫁妆或是给孩子缝肚兜儿剪下的碎布料儿,宝贝似的收藏在这里。没用的尖尖角角,也能给小闺女儿扎个蝴蝶结。再怎样不起眼儿的“书包”,每次抖开,日子的陈年香味儿也会浓浓淡淡地飘散开来,让人叹息,让人怅惘,让人呆呆地愣一会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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