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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_曲令敏/毕海/曲繁星【完结】(168)

  水磨

  粉屋和牛屋羊圈在一起,那是拐尺形的十多间草房。

  北屋五间,西边三间喂牛,靠西墙是间草屋,盛铡好的草;中间靠北墙有张坯凳床,很高,掌鞭的坐在上面一伸手就能摸着房坡上的高粱秆儿里子了。东屋南北支着两个花岗岩牛槽,门后一口大料缸,缸里放有一个拌草棍,一个带把儿的料勺儿。拌草棍不知使了多少年,手搦的地方又光又亮,莹然如玉。

  紧挨牛屋东边山墙搭山墙的两间是粉房,东间支一盘水磨,磨头上面悬着吊盆,盆里盛着清水。盆底凿一个水眼,水眼中塞着“淋水”,“淋水”是用一节高粱莛子做的,从一头将篾子一根一根劈成韭菜叶宽,再把中间的穰子掐一半留一半,然后将劈好的篾子拿线扎成一束,从盆子里穿下来,水大了往下紧紧,水小了向上提提。水磨和磨面的旱磨不同,水磨上扇比下扇厚,旱磨下扇比上扇厚。磨上的锻纹基本相同,只是水磨上的纹不起尖,是平的,旱磨起尖,纹深些。旱磨不留唇,纹路豁开,粮食一遍一遍磨下来,流成一堆一堆的,让磨面人收下来放箩里筛;水磨留唇,边缘处有一韭叶宽不锻开,所磨的东西连片漫下,流进浆槽,再顺着勺形槽口流到桶里。

  父亲当了多年粉匠,白围裙一系,一手提着浆桶,一手拿着撇瓢,一会儿续水,一会儿捺浆罗,不住声地唱着曲子戏,真是神仙一般。磨红薯粉,用红薯干儿,先泡透,赶在头天晚上放木槽子里剁碎。磨红薯不用泡,剁成能下磨眼的小疙瘩就行。两大桶浆出一个十多斤重的大粉坨,一天下来出两个三个粉坨不等。

  粉屋靠西墙根儿一溜栽着三口大缸,多半截埋在地下。过浆用的一个下粗上细的拱肚木桶,大口在下,护一圈儿粗棉布,中间蒙一层罗纱。里面是一个海碗大的木头捺子,带把儿,有点像通水管的橡皮拔子。这套家什放在缸盖上那个竹批儿或木片做的箅子上,倒一桶浆进去,加点水使劲捺,捺一会儿再加点水,捺到只剩渣为止。加水的同时要加二浆,行话称之为传二浆,就像点豆腐的卤,不传二浆粉面不会下沉。两桶浆捺完,拿开捺罗和箅子,等一小会儿,粉子澄下去,再用白铁撇瓢把上面的水撇出来,这是大浆,可以喂牲口,倒沤坑里能沤出最肥的粪。传浆一般不用大浆,大浆暴,冬天气温太低时才用,点水滴冻,传二浆就不够劲了。二浆打成的凉粉黑虽黑,吃起来筋,如果不传浆,磨出的纯粉雪白,可打凉粉到嘴里就酥了,寡淡无味儿。捺过头遍儿撇了水之后,上面浮着一层粗捺罗没滤净的细渣,挖出来传上水再过细捺罗。过完细捺罗,大粉缸的表面还漂有一层黑粉汤,这就是二浆了。磨卖粉凉的粉,得把这二浆留下来,与下面的白粉搅匀,不能撇。下粉条要好色气,必须撇干净。

  开粉房一般不挣钱,一年下来还得赔进去一布袋绿豆。开粉房的赚头是喂牲口、养猪,沤粪上地。

  旱磨

  “小白鸡儿,叨磨盘儿,

  一叨叨出来八分钱儿。

  又灌油,又称盐儿

  又娶媳妇又过年儿。”

  这首儿歌儿,表述了那个年代农民的清苦,也说出了旱磨对于农家有多金贵。听母亲说,1950年前后,我们家曾经开过磨房,十六七岁的母亲,甩着过腰长的大辫子,围着磨头拨磨、添磨,拿着撮子收糁儿、趴面箱子上筛罗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吧。

  我见过的旱磨,盘在生产队的磨屋里,磨屋坐东朝西,北山墙正捂着粉房的窗户眼儿,檐墙只有五尺高,也是麦秸苫顶坯垒的墙。进门靠西墙北边是面箱子,一米多长,三分之二有盖,三分之一敞着口。面箱子里装有罗面橕,两根方木条,中间开四个榫眼,安两根短木条,两头棚在面箱子的板壁上。

  筛面罗和过粉的罗差不多,有丝罗、马尾罗和铜丝罗。最好的是丝罗,又称皮罗,结实耐用。其次是马尾罗,不粘底,下面利。铜罗是细铜丝织的底,用不了多少日子就破了。粉房里过渣捺粉,马尾罗直接放在高粱莛子织的花眼儿软箅子上,也不容易捺坏,铜丝罗必得在箅子上垫一层麦秸莛儿,就这样,遇见劲儿使不匀的生手,三捺两不捺就捺破了。筛面罗有粗罗细罗,分成一百号、二百号、三百号。磨细粮比如麦子、绿豆、黄豆用三百号细罗。磨高粱、红薯干儿用粗罗,二百号罗或一百号罗。筛面分手筛和脚踏两种:手筛是弯下腰握着罗帮,在面橕上来回晃动;脚踏的叫脚踏罗,在面箱子外面的地上栽个“驴打滚儿”:两块半尺宽两指厚的木板,中间掏个孔,横一根圆木棍,木棍上装着鹰船形两头尖的脚踏儿,筛面时双脚压跷跷板一样上下踩动。“驴打滚儿”两边各竖一个两尺高半尺来宽的桩柱形木框,连着箱子里的罗面橕,罗面橕上有横档,踩动驴打滚儿时,哐冬,哐冬,一来一回距离相等。用脚踏罗筛面,可以把面箱子盖严,不荡面粉,人也干净。

  旱磨和水磨一样,下扇磨锻有人字形纹,围着磨脐一圈儿的磨膛略低于磨平面,一套粮食四五十斤,磨净不扫底,留下一底三几斤的麸子当牲口料。水磨的磨膛与磨平面持平或稍高出一点点,不然存水。无论水磨旱磨,上扇磨中间都有两个茶杯粗的磨眼儿。旱磨配有个木头磨塞儿,刚倒上粮食下得快,就塞住一个磨眼,磨到最后差不多只剩麸子了,再把磨塞取下来。上扇磨边缘上凿有两个对称的眼儿,穿根麻绳系磨杠。那麻绳俗称“磨系儿”,讽刺哪个人吹牛卖大,常常嘴一撇,鼻子里哼哼两声道:“看你那胡子也不像杨景,腰粗哩跟磨系样,吹啥哩吹”说的就是这玩意儿。一套粮食超过六十斤,就在磨头上放一个没底儿的罗圈,上边再加上茓子,省得一会儿一添。两个磨眼中间,锻有黄豆大一个小圆坑,那是固定“拨杆儿”的。“拨杆儿”是一根鞭杆儿粗的木棍,上头吊在房顶上,下头是一个镰刀样的木制拨板儿,磨转它不转,有了“拨杆儿”,人就不用赶在牲口后面不住地拨磨了。套磨大都用驴曳,眼一蒙,那畜生不吆喝就一圈一圈转开了。驴只有一个毛病,捞嘴,走着走着伸舌头在磨盘上捞一口。若是用牛拉磨,不叫“套”叫“赶”,牛犁地曳耙干惯了直趟活儿,如果硬让它转磨道儿,得有人拿根鞭子在后面一圈儿一圈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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