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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_曲令敏/毕海/曲繁星【完结】(170)

  虽然一灯如豆,那如豆的光明足以透过柴门纸窗,在广远的清夜里闪烁成尘世的星星,一片片,一簇簇,是千年万里的人烟泡出来的点点繁花。

  “小老鼠,爬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叫小妮,抱猫来,

  唧爪唧爪摔下来。”

  没有煤油的年代,人们点灯用香油,小户人家通常就用一盏敞口的铁灯,一根灯草。过年时再扔两根进去,多点两个灯头儿。至于老鳖灯、高台灯、银缸之类,我没见过。记事的时候,奶奶纺线点的就是一盏碟子一样带个耳把儿的铁灯。想让她揽我睡觉,就装着打哈欠,一打就把灯吹灭了。奶奶不想再费根火柴,只好上床揽着她的乖孙女儿睡了。奶奶是裹过的小脚儿,走路两只脚后跟儿捣着地颤颤巍巍,要是一步没站稳,身子往后一仰,猛地退后半步。有天晚上,怕灯底儿黑她看不见脚下,爹就端着油灯跟在她后面,走到门口,她身子一仰,爹没提防,手中的油灯一下子被撞翻了,半灯油全洒在奶奶刚穿了一天的新棉袄后襟上,气得两个人互相埋怨:“谁叫你现眼,我自个儿端着算了,你看看,刚添的一灯油弄洒了……”爹说:“你还埋怨我,好好地往前走,谁叫你冷不防往后退……”妈赶快帮奶奶把新棉袄脱下来,捧几捧青灰qi上。

  煤油灯比香油灯简陋得多。随便一个小玻璃瓶儿,剪块又软又薄的白铁片子做个芯子,穿上根四股线五股线的灯捻儿,外面再套个能盖住瓶口儿的白铁片子,或是一枚铜钱,往瓶子里一插,就是一盏灯了。有人干脆把墨水瓶盖儿上钻个洞,罩片儿洋铁页儿,装个芯子,盛上煤油,一点照样亮。“白天游四方,夜里点灯熬油补裤裆!”这是讽刺懒婆娘的一句俗语。从这句俗语里,就知道煤油对于贫苦的乡下人有多珍贵。虽然几分钱就能去代销点儿添一灯油回来,也不舍得把灯头儿挑得太亮,影影绰绰能看见人就行了。如果亮得冒黑烟,当家人就会骂你不会过日子。只有织布时挂在织布机旁边的那盏灯,夜里纳底子上鞋时挂在床头儿那盏灯,才燃得亮些,就是再亮,也没有一根蜡烛亮。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带罩的煤油灯只有公办老师的办公室里才有,孩子们早自习晚自习,用的是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玻璃瓶儿做的小煤油灯。木排窄,白天上课的时候,小油灯就被放进各人掏出的墙洞里,密密麻麻,佛龛似的。到晚上再拿出来点上,那些冒烟或不冒烟的小小的灯火,如同毽子上不住点头儿的鸡毛,抚弄着一排排稚嫩光洁的额头,翻动的书页上面,是熏得黑糊糊的两个鼻孔,这曾经是乡间最具历史特色的一幕。

  铁匠铺

  一进入麦天,那个外号驴的老铁匠就靠在自家的院门上,眯着眼往半里外的公路上望,一起儿一起儿的收割机,先是从北往南,后来又从南往北,赶大集一样追着黄熟的麦子跑。这些高大威猛一身火红的家伙,让他又恨又爱又说不出个啥来。

  想当年,方圆所近,谁家能离了他的铁匠铺子?废品站收来的废钢铁,从他手里过过,就变成了有用的农具。一年四季,除了近不得火的伏天,他的日子差不多全都丁丁当当敲在红得冒花儿的钢铁里了。

  铁匠铺没有固定的房子,刚一立秋,驴师傅就去找个宽敞的炕烟棚,带着他的两个徒弟脱坯垒炉子,挨着炉子栽个斗粗的大木桩,半截儿埋地下,露出二尺高,一尺来高百十斤重的生铁砧子往上面一搁,抢起锤来正使上劲儿。方棱四正的砧子一尺多厚,微微凸起个鼓形的脸儿,一边两只大耳朵,一边两只小耳朵,前面抻出一段尾巴,活脱就是个大老鳖。一只小耳朵上有个洞,打家什的时候就在上面冲眼儿。除了支起来的砧子,还有一个略小点儿的放地上,高的做热活儿,低的做冷活儿。少不了的还有个大风箱,一米多高,两米来长,半米多宽。煤是能开铁的好煤,风箱拉起来呼呼响,蓝幽幽的火苗蹿起半尺多高。一切准备就绪,分门别类摆开他摸熟的打铁工具:手锤三把、大锤三把。钳子四把:手钳、平口钳,专门用来夹耙子齿儿的鸭嘴钳、叨大铁块的大嘴钳。还有一把大铁剪,三四把三棱的、平板的铁锉子,另外还有个打钢活儿开槽使的圆刃儿抢子……

  铁匠的衣裳补丁越厚越好,弄不好铁渣子掉身上,哧啦冒股烟儿,就是一块难看的疤。打铁的时候,驴师傅总是提醒他的两个徒弟,腰里系的那块旧帆布片子一定得厚实耐烤,脚脖子上绑两块帆布盖严脚面,鞋得趿拉着穿,万一有铁花儿子落在脚上,一甩就掉了。俩徒弟年轻轻的,还没娶媳妇儿呢。

  秋天来了,得先打老虎耙子,刨红薯等着使。这活儿巧儿不大,徒弟们都会干。接下来打铡,才是大手笔,一年几万斤麦秸,全靠这它铡碎了喂牲口。去废品公司买材料儿,驴师傅得亲自去挑。“短铁匠,长木匠,石匠八尺算一丈。”石头难弄,得往多处算,铁料儿短了,敲两锤子就长出来了。一口铡一米多长,十多公斤重,得用大块料儿。一大块好铁,一小块好钢,搁火上烧软了,师傅拿把二尺多长的手钳,叨紧那铁块儿,慢慢挪到靠近砧子的地方,另一只手小锤儿顶着,手钳夹起来猛一使劲儿,铁块就翻到了砧子上。打铁得趁热,两个徒弟早已掂着八磅重的大锤等在一旁,师傅的叫锤儿在砧子耳朵上当当两响,对面的大锤依次开叫儿,丁丁咣咣,丁丁咣咣,铁花儿溅出去三四米远。打通身,师傅就在砧子上移动铁块儿,重点打哪个部位,叫锤一点丁丁当,最后一声敲到哪儿,大锤就跟着往哪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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