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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_曲令敏/毕海/曲繁星【完结】(45)

  到目前为止,平顶山还没有发现“非典”病例,疑似的两例也已排除。第一人民医院和矿务局总医院及各县区的人民医院共八家被指定为定点医院,152是军医院,不在其中。市第一人民医院准备了十二张床位和九台呼吸机,凑合吧。今天开始给出租车和公共汽车消毒,小区听说也开始了。报社昨天已经请防疫站的人到各家各户喷洒消毒液。两位高官乌纱落地之后,总算刺痛了一些人的神经,把这件事当成了“重中之重”。

  晚上打电话给你!

  人类的尊严在哪里

  亲爱的儿子:

  昨天晚上快要入睡的时候,多年前为祖父迁墓的景象清晰在眼前,也许是连日来被“非典”揉搓得痛苦而又疲惫的缘故吧?我的祖父死于洪水之后的瘟疫,死的时候不足二十七岁,还是一个标准的青年人。由于曾祖母先他而亡,相隔不足百天,按风俗不能入葬同一个墓园,祖父的白茬薄棺只能孤零零埋在祖坟园百米之外。当时最伤心的应当是我的曾祖父,他老人家在一个月之内丧妻又丧子,并且是他最钟爱的小儿子。那场大劫难我和你都不能知晓,当时你外祖父还不到两周岁,还不曾经过被土匪绑架二十多天的那场劫难,距1960年饿殍遍野的大饥荒还很遥远……你瞧,灾难就这样一锤子一锤子把人砸老砸扁,无一幸免地砸成尘灰。人类的尊严在哪里?只有少数人能够闻到和触摸到思想的籽粒与精神的芳香,我们凡人只有情感,最朴素的情感。你外祖父会不会在他的五个儿女身上得到某种满足和安慰,这我不得而知,但妈妈确确实实在你身上找到了生命历尽风霜而不灭的最大的安慰。

  迁墓那天是1965年的清明节。贫瘠的年岁,贫病交集的人家,只能用一副更不像样子的“匣子”装殓先人的遗骨。那棺木不足四尺,几个近门的宗亲男子用家染的红土布方巾扎住手脖,一块一块拾起墓穴里的骨殖,按照先头后足的顺序摆放在小小的柳木棺里,抬向风水先生看好的新墓地。柳絮飘在清寒的风中,不经意飘举起一族人烟祈求绵延的希望,如同雨水不经意润湿了沟崖上的一束草根儿。回望村庄上缭绕不去的炊烟,明艳的桃花照着灰黑的屋顶,一片片漂泊在光阴深处,人事更迭如落花……

  这就是我们绵绵不绝的祖脉所在,是妈妈也是你的生命之源。绿鬓红颜被风吹着,转瞬就是苍颜白发!想到这里,我怎能不贪恋那些能够被文字收藏的思想,怎么能不渴求那流淌万古传承不灭的情感的清流呢?走近并且触摸,这对于一个人是多么宝贵!我们时日有限,每天又有几分几秒能够用来让我们走近一棵树、一束被阳光晒得发紫的裸露的草根儿、一页涨满了情感和智慧的文字?

  儿子,我说了上面的话,觉得自己经过这些日子的苦苦挣扎,终于回到自己的宅院,我想我可以安静一阵子了。

  多多保重自己,亲爱的儿子!“非典”不可怕,妈妈和你在一起。

  一个胆大妄为的另类

  亲爱的儿子:

  我等着看你关于尼采的论文,你为什么不发回来呢?

  想到这些日子一直和尼采在一起的你,我忽然想对你讲一个人的故事,也就是几个片段吧,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我来说,她一直都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另类,可到了今天,我却不能不佩服她的强韧。

  这个女人外号“二五妮儿”,论起来我得叫她大姐。

  1957年,有一次支边运动,比知青上山下乡早十年。那些人披红戴花坐上大卡车被送走的时候,喜气洋洋的,是一心去寻找一个

  神话般的理想。这些人中就有十七岁的二五妮儿。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这个我叫她二五姐的人把一床军用的草绿棉被抖开,搭在两棵树中间的铁丝上晾晒。雪白的床单和衣物随风飘起,那些衣物在我的心目中是属于“公家的”、“洋气的”。后来我就坐在随风飞舞的衣服和床单下面,坐在一块捶布石上,听她说“老藏民”、“腰刀”、“牦牛”、“白毛子风”,还有怎样吃血糊流拉的生肉,喝膻死人的羊奶。这就是“支边”的传奇,她说得眉飞色舞。可不知为什么,她对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得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帮助才逃回河南的事儿只字未提。

  这个长相一般却很有魅力的女子,按现代人的说法,是一个

  性感十足的女人。一双闪动着快乐光辉的眼睛,好看的腮帮子上一深一浅两个跳动不已的酒窝儿,结实而饱满的小腿儿,走动起来带起一串无形的漩涡。第一次读托尔斯泰的《复活》,我一眼就把那个女主人公认成了她。下河洗澡,别的女人都穿着衣服,只有她脱得光光的,两只手摁着沙底儿,像鱼一样随水摆动,翻来调去做出各种姿态,一边大声地吹着水,扭过头问:“快看,这多舒服,多美……”后来她当了三个孩子的母亲,还照样在水里翻起光溜溜的肚皮让我们看,说自己是斜肚皮,生多少孩子也不会起斑。

  一路从青海逃回家,二五妮儿就把那个四十岁的老男人甩了,嫁给一个渔场的工人。那个人姓乔,老老少少都叫他“小乔”。

  渔场就在桐河南岸一个叫平路头的村子西边。成亲之后,二五妮儿叫上村里的小孩儿去渔场玩儿。她和小乔住单身宿舍,是红机瓦苫顶的排房中的一间。那个小乔好像不喜欢她,在床里边的白石灰墙上画着侮辱人的下流画儿,使整个房间弥漫着暧昧不明的气息,让人感到不洁和不爽。我们在那里别别扭扭地喝水、吃大白馍。快中午时候,二五妮儿带着我们从一处立陡的高岸底下趟河回家。河水铺开在血红血红的石板上,踩上去非常光,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扑通一声溅起白花花的水柱儿。河半坡有一棵棠梨树,棠梨熟得发黑。二五妮儿把布衫掖在腰里,猴上去摘,分给每个人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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