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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_熊正良【完结】(93)

  我妈和李晓梅从医院里出来,迎面看见毛老师两口子和毛兰慌慌张张地赶来了,毛兰跑在最前头。我妈用巴掌抹了抹泪脸,又歪着脑袋把脸在肩上蹭了蹭,顺手捋捋头发,同时把腰也挺起来,下巴也抬髙了。“哎呀呀,慌什么慌什么?别慌。”她对毛兰和毛兰后面的毛老师夫妇说,“徐阳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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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我的脸》第三十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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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晓梅说:“徐伯母,这是谁呀?”

  我妈撇撇嘴说:“你们徐总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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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我的脸》第三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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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进拘留所,躺在武警医院里。到了这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一共烧死了十三个人,五个女人,八个男人。还有四个人被烟熏死过去又醒了过来。死者中年龄最小的十七岁,是个女孩,年龄最大的七十一岁,是老胡。

  老胡死了。从前的志愿军战士老胡从他的收发室跑下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救人,又摘下灭火器灭火。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老胡居然会用灭火器,人们发现他时他和一只灭火器躺在一起。他像只虾米似地弓起来蜷缩在那里,样子很痛苦,而那只焦黑的灭火器已被他用空了。

  老胡这是何苦呢?是我害了老胡。不是我强行把他拉来,他不会是这样的死法。他还会在家里扇他的煤球炉子,一直扇到他扇不动了,然后那把破蒲扇会从手上掉下来。那是一种境界。那叫灯干油尽,叫享尽天年,他不会有痛苦,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他会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除了老胡,死者中我还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打鼓佬赵明。我实在想不通,这个巳经成了阴阳人的打鼓佬,干吗要从人防地道里往火堆里跑呢?他那里还在放着又香又艳的毛片,他还在香喷喷地吃着糖炒栗子,可听见金昌路上一片喧哗,便坐不住了,把一纸袋糖炒栗子放在椅子上,剁了头一般没命地往那里跑,像有谁在追他的命似的,几百米的距离,他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他就这样一头扎进了绿岛。他扎进绿岛并不为别的,他雌声雌气地说,砸!他跟那些人一样,到处乱砸。他比那些人还愤怒,--他一个阉人,他愤怒什么呢?看见着火了,人家都拼命往外跑,他却还在那里扯着喉咙狂叫,砸!砸他妈的鸡窝!我叫你们搞!你们搞呀!他根本不把大火放在眼里,他看不见大火,火烧到他身上了他还在手舞足蹈又喊又砸。他这不是找死吗?他的生意据说还不错,干吗要找死呢?

  我是在南城晚报上看到这些情况的。我又上报纸了。报纸真是个风云变幻的地方。……算了,我们就不说报纸了,报纸就是那样,老说它也没什么意思。

  我的看守把这些报纸扔给我,说看看你作的孽吧!他说得不错,这是我作的孽。我是绿岛的总经理,毫无疑问要对这件事情负责,我只能在这里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等待检察机关调查取证提起讼诉,然后则是判刑入狱。我脑子里很乱,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老胡,看见打鼓佬,看见另外那十一个人。虽然我只认识老胡和打鼓佬,不知道那十一个人都是些什么模样,但我觉得我确实看见了他们,而且一点也不模糊,如果让我画,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把他们全都画出来。我看见了他们的衣着,脸型,发式,高矮胖瘦,我一律看见了。他们也看着我。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使我感到恐惧。他们从我黑色的心里凸现出来,像雕像一样森森地立在那里。

  有一男一女来找过我几次,搬个椅子坐在我床边,男的问我,女的记录。他们问我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又问我安全检查时是否对我口头警告过?接着问我为什么不重视?我对他们说绿岛不是我的,真正的老板是洪广义,我要听他的。他们开导我说,你是不是法人代表呢?以为法人代表好当吗?没事你就是总经理,有事就推个一干二净,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我问他们,洪广义有没有责任呢?他们反问我,你想要他替你承担什么责任?他们说要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嘛,要用事实说话嘛是不是?

  我说我想不通。他们说这不是跟你做思想工作,你想得通想不通都没关系,有法律呢,不能因为你想不通法律就不管你。我又问他们会判很重吗?他们笑着反问我,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该轻呢还是该重?如果判轻了,你不怕那些屈死鬼找你吗?

  我说:“怕,很怕。”

  那几天我都像神经病似的,紧闭着嘴不说话,呆呆地看着一样什么东西,随便什么东西,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操!我用力撕扯裹着自己的纱布,砸腿上的石膏,值班护士劝都劝不住。

  护士说:“你别这样,这样你的腿好不了,脸上的疤也会结得很难看。”

  护士又说:“你再这样不听话,以后我不给你报纸看。”

  我把那几张报纸抓过来,用牙咬住,然后用手一把一把地撕扯着。我的样子大约很疯狂,护士被吓着了,瞪大了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跑出病房,叫来了护士长。后来护士长又叫来了大夫,大夫又叫来了主任,连院长也来了,他们都站在门口看我。后面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从别人的头顶上看我。我早已把几张报纸撕掉了,他们看我的时候我正在撕被子。我用牙咬住被头,用手撕。病房里静寂无声,我撕布片的声音显得暴烈而粗砺,灰屑像迸溅一样飞起来,在混和了来苏尔水气味和排渍道臭味的空气里弥漫。阳光从窗户上方照进来,照着我和我手中的被子,白色的光亮就在我眼前跳跃和抖动,像活的一样。嗞嗞的破裂的声音使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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