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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叫无声_秦放【完结】(47)

  其实霍强并不生气,他甚至还暗自庆幸那迅偷听到了自己说的话,心里酸溜溜、甜滋滋的。他偷眼瞥瞥肖红军,却见她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毫无察觉,仍然闷头苦练。

  那天晚饭后,霍强过来敲门,肖红军听见了,故意躲在里屋不出来。霍强把一根军用背包带交给林仪,“您把这给红军吧。”

  “哟,那你呢?”

  “没事儿,我把晾衣服那根儿解下来就成了。”

  等霍强走了,林仪拿着背包带回到里屋,“瞧人家霍强,什么都想着你。”

  “您还给他,我不用。”

  “你干吗呀?人好心好意的……”

  “我就不用,留着给他爸上吊去。”

  “红军!……”林仪扬手给了她一巴掌,诧异地瞪着她,想不通像这种恶毒的话她是打哪儿学来的。

  肖红军倔犟地反瞪了林仪一眼,沉着脸走开。

  林仪见状,对自己的这巴掌颇感后悔,可又想不出办法。她阴郁地坐到床沿儿上,心里觉得更乱了。

  送肖红军他们去农村的是几辆公共汽车。两个班的学生挤一辆,车上塞得满满的,连车门口的台阶上都坐着人。

  路上需要近三个小时,两个班趁机开始比赛唱歌。所谓比赛就是看谁嗓门大,底气足,能表现出革命接班人的精神面貌。因此,双方都选择那些便于嘹亮的曲目,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好、打靶归来什么的。

  由于齐老师安排女生先上车,肖红军得以选择了最后一排角落上的位子。她面前站满了人,使她几乎看不见车厢里的情景,当然,别人也就看不见她,这是她上车前就想好了的。

  秋天的北京是个好季节,天上很少有云,阳光没遮拦地洒下来。有些植物败得早,一场秋雨过后就开始变色,斑斑点点地夹杂在绿色里。公路两旁最多的是杨树,高高的像两堵墙把路夹在中间。远处农田里有些戴草帽的社员在忙活着,屁股撅得老高,看不见脸。偶尔能看见几座灿烂饱满的麦秸垛,那些用土坯盖的农舍掩映在苍郁的柳荫里……肖红军趴在门边的扶手上,歪头了望着窗外,像看一幅不断片的风景画,对周围的歌声充耳不闻。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和另外几个女生开始晕车了,胃里的早饭一个劲儿往上拱,嗓子眼儿酸臭酸臭的。其中一个女生实在忍不住,头伸到窗外连喷带咳。由于惯性的原因,那些呕吐物多少溅到了后边的车窗上,就停在肖红军眼前。她一阵眩晕,使劲咬紧牙才没让自己呕出来,然后赶紧把头埋到两腿之间,闭上眼,不再去想窗外那些好看的景色。

  车终于停了,大伙儿像泥石流般涌出车门,散落在公路边。

  也许是车上唱得太狠,开始行军的时候队伍显得很安静。

  为了便于照看,齐老师把全班分成四个小组,班长举旗走在前边,班里的红小兵分别负责四个组,一个在队前一个在队尾,齐老师把包括霍强在内的几个强壮男生带在身边走在队伍的最后,准备接收那些体力不支而掉队的。

  嘶叫无声 九(6)

  前一天晚上,肖红军拒绝让霍强帮她打背包,自己倒腾到半夜。可她毕竟力气不够,背包打得窝窝囊囊、松松垮垮,下车走了没几步,原本扣在脸盆里的红秋衣就颠出一只袖子来,看着就像露了馅儿的果酱包。好在车下的空气毕竟新鲜,晕车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她埋头走在队伍里,听着脚步踩在砂石上发出的声音,忽然觉得想笑,可还是忍住了。

  队伍在砂石路上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翻过了几个山坡,便远远望见一片稀落的房子,齐老师说加把劲儿,就到了。此时大伙儿都已是筋疲力尽、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

  与大多数人想象得不大一样,村头的田里既没有拖拉机、收割机什么的,也没人干活,村里很安静,除了几个腆着肚皮站在石磨上看热闹的孩子以外见不着更多的人,也没有牲畜家禽的影子。路边院墙上歪歪扭扭地刷着些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的。干燥的土路、土墙和土屋在骄阳下显得毫无生机,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地道战》里鬼子进村后看到的情景。

  六个班的学生都集中到了大队部跟前的场院上,这儿没树,二百多人和行李乱糟糟地铺了一地,就像一片倒伏的庄稼。

  胖媳妇可能也走累了,一手撑着腰站在队伍前边,声音虽然依旧尖利,却显得情绪不高,“同学们,经过艰苦的拉练,咱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转头询问地看看身边站着的一个老农,后者连忙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喔,上坡公社,下洼大队。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要跟这儿的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站在我身边的,就是咱们下洼大队的老支书,刘书记。在此,我首先代表学校党支部,感谢下洼大队的领导和社员,给了我们这个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宝贵机会!鼓掌!”

  队伍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刘支书乐得满脸都是皱纹,一个劲儿摆手,“说啥呀?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尽管这儿离城里只有一百多里路,可刘支书的口音让肖红军觉得比干校那儿的老表们说话拐的弯更多。她双手搭在眉梢上,不眨眼地盯着刘支书的脸,那色泽,那纹路,就像一粒落满灰尘的陈年老枣。起初她还纳闷,刘支书看上去并不是很衰老,可牙怎么都掉光了呢?后来定睛细一端详,才发现他一颗牙都不缺,只是全都蒙着黢黑的牙垢。这让她想起过去在宣传队时排演《半夜鸡叫》,自己扮那个狠心的地主婆,头发上抹了些白广告色,再用黑色电光纸罩住上下几颗门牙,转眼间她就变成了一个老太婆。人的眼睛实在很容易骗过,不过是黑白之间做个颠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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