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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_徐兴业【完结】(91)

  “薛尚书不到黄河心不死,”惊鸿抢着接下去说,“他死乞白赖地要打听这位贵客是谁,又胡乱猜了几个人。婢子吃他缠不过,就爽快地回答他:‘尚书休得胡猜,这是个要紧人,比尚书的蔡京官儿还大,还要紧呢!’一句话治好了他的装疯卖傻,他顿时改变了颜色,连连打恭作揖,抱歉道:‘冒犯、冒犯,打扰莫怪!’打起轿子就走。婢子忍住笑送他出去,他还说:‘不敢当,不敢当。’他一走,婢子就挑水把他站过的脏地方,洗了又洗,冲了又冲,整整冲掉十担水,到今天还有点腰酸背疼呢!”

  这个即景的真人真事,发生在前线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当事人又是身当其事的公相、太师、兵部尚书等,这就值得人们的深思而不能一笑置之了。

  看到客人们沉入深思,师师又一次跟踪着他们的思想,引用一只当时流传颇广的歌谣发端道:

  “‘打破筒,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东京四、五岁的小儿都会唱的这支曲子,二位想也听说过。”然后她以他们意料不到的沉痛和激越控诉道,“蔡京之下,又有哼哈二将和他的狗子贼婿们,童贯之下又有一大批立里客。滔滔天下,擅权逞威的官儿,又有几个不是他们的门下?老百姓在官儿无餍的殊求下,终岁劳苦,胼手胝足,欲求一饱,只想系条布裙而不可得。贫家之女,身世犹如转蓬,自家作不得自家的主,欲求像女真姑娘那样上市讴歌,寻个如意郎君,也不可得。四厢与咱结识有年,可知道咱是怎生被卖进这道门来的?正是官府杀害了爹,坑得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卖身到这里来做这卖笑承欢的勾当。咱不怨官府又去怨谁?”

  接着她指指惊鸿,说下去:

  “且不说咱的身世,咱家这两个小妞儿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看她笑得这股傻劲儿,一旦家乡来人找她说话,那一回不是眼睛哭得核桃儿般肿!四厢、宣赞,请去打听打听咱这一行子,有几个姊妹不是生长于贫苦之家,哪个喉咙里不咽着一口苦水?只怕她们当筵强笑,未必都肯坦怀相告罢了。这都是官儿们坑了咱们的。官儿们要不是把老百姓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又怎得爬上高枝,巴结权贵,拿咱们取乐呢?依咱看来,上自蔡京,童贯,下自开封府、祥符县,连带哪些胥吏押司、豪奴爪牙,都是一鼻孔出气,一张嘴说话。滔滔天下,哪有不破的筒?哪有不烂的菜?咱怕打破了一个筒,泼去了一碗菜,人间未必就有一个好世界!”

  这不是对某一个官儿不满,而是对于整个官场已形成一种看法,这不是酒后的一般牢骚,而是出自心曲的变征之声了。刘锜,马扩不知道师师一旦把天下事和自己的童年生活联系到一起时,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悲愤。她认为所有峨冠博带、衣蟒腰玉的官儿都要为她的童年以及普天下有着类似命运的人们负责。

  可是她显然把眼前的两位客人看成例外。她找出理由来为他们开脱。这不仅因为她对他们有好感,更因为她与他们有着共同的爱憎和接近的语言。他们虽然也拿朝廷的俸禄,但干着与众不同的事情。师师深信他们所关心和正在做的事业与大众有益,是堂堂男儿应该做的事业。他们不该为她的童年负责。

  师师一开始就把他们看成为自己的朋友,临到告别时,这种看法就更加巩固了。她再三与他们约定后晤之期,希望再次见到他们。

  从三月下旬开始,利泽门、新郑门、万胜门等城门口高挂着三省同奉圣旨的黄榜通告开放金明池,许“应士庶人等入内游行”。近来天气转暖,西城郊外,游人如织。师师兴致勃勃,要求他们陪同她去参观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龙舟竞渡在端午节那天举行,是东京城市生活中又一项盛典。每届举行。都要哄动九城,惹得观众如痴似醉。难得师师有这样好的兴致,而且又主动提出要求,他们理当奉陪。只是眼前的局势,瞬息万变,人们行止都要受到时局的约束,不得自由。他们只能答应,届期如果他们还留在东京,一定如约奉陪,虽然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他们约定了,兴辞而归。

  师师自己把矜持和爱娇的伪装卸去了,就使她出现庐山真面目。这个真正的李师师与马扩得之于传闻以及刘锜过去接触到的师师都是大不相同的。她是他们亲切而值得尊重的朋友,他们被共同的思想感情联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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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金朝建国时的首都。在今黑龙江阿城南柏自城。

  ②女真人称随军奴隶为阿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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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一)

  刘锜从醉杏楼回到家中时,一份大红飞金、由太师鲁国公蔡京出面拜手薰沐,敬邀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台驾光临本府赴宴的请柬像一颗灿烂发光的宝石搁置在案儿上。第二天,马扩也同样接到一分敬邀閤门宣赞舍人马光临出席赴宴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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