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门板放下来,还犹豫什么。快放下来!”
接下来,他对垂死边缘的清十郎说道:
“清十郎阁下!起得来吗?您也有起不来的时候啊!您的伤很轻,顶多伤一只右手而已。摇摆着左手,还是能走路的。拳法大师之子清十郎被门人用门板抬着走在京都大马路上,如果这件事传开来,恐怕已故的大师就要名声扫地喽!有比这更不孝的事吗?”
突然,清十郎站了起来,右手好像比左手长了一尺,好像是别人的手垂挂在他肩膀一样。
“御池、御池!”
“属下在。”
“砍!”
“砍、砍什么?”
“笨蛋!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当然是砍我的右手。”
“但是?”
宫本武藏 风之卷(6)
“唉!真没出息———植田,你来砍,快点动手。”
“啊……是!”
此刻,小次郎说道:
“我来帮你砍。”
“好!拜托你!”
小次郎走到他身边,抓起清十郎将断未断的右手,同时拔出身前的小刀。接着,大家身边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瓶塞拔出时“砰”的一声,一道血柱泉涌而出,清十郎的手腕应声落地。
清十郎失去重心,踉跄了几步。弟子们赶紧上前扶住他的伤口。
清十郎脸色惨白,狂嚣道:
“走!我要走回去!”
弟子们围绕着他,走了十几步。沿路滴下来的血被地面的沙土吸干。
“师父!”
“小师父!”
弟子们停住脚步,围绕着清十郎。有人小心翼翼说道:
“您躺在门板上比较舒服吧?别再听小次郎那家伙饶舌胡说八道了。”
众人在言词间对小次郎充满了愤怒。
“我说要走的!”
清十郎一口气又走了二十来步。这不像是脚在走路,倒是毅力使他向前迈进。
但是,毅力无法持久。才走了五十米,“啪”一声,清十郎便倒在门徒手里。
“快叫医生!”
这群人狼狈不堪,像抬尸体一般,抬着毫无力气的清十郎仓皇地跑去。
目送清十郎等人离去,小次郎回头向树下的朱实说道:
“朱实!你看到了吧?觉得过瘾吗?”
朱实脸色发青,瞪着小次郎邪恶的笑脸。
小次郎又继续说道:
“你啊!日日夜夜不忘诅咒清十郎,骂他好像已经成为你的口头禅了!此刻,想必你是心情大快了吧……夺走你贞操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不是罪有应得吗?”
“……”
朱实觉得此时的小次郎比清十郎更应该被诅咒,而且也更令人可怕、厌恶。
清十郎虽然玷污自己,但清十郎不是坏人,不是罪不可赦的人。
跟清十郎比起来,小次郎才是坏人。虽然不是世上所谓的坏人,但却是一个变态人。他不会因为别人得到幸福而高兴;反而袖手旁观他人的灾祸与痛苦,当做自己快乐的源泉。这种人比盗贼、恶霸更坏,不能不提防。
小次郎让小猴子骑在肩上:
“回去吧!”
朱实很想逃离这个男人。但是,她觉得她无法巧妙逃开,况且也没那个勇气。
小次郎自言自语道:
“听说你找过武藏,结果徒劳无功吧?他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他边说边向前走去。
“为什么无法从这恶魔身旁离开?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呢?”
朱实虽然气愤自己的愚昧,最后还是不情愿地跟在小次郎身后离去。
骑在小次郎肩上的小猴子,转过头来吱吱叫着,露出满口白牙,对着朱实堆满笑容。
“……”
朱实觉得自己和这只猴子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心里觉得清十郎颇为可怜。暂且撇开武藏不谈,她对清十郎也好,小次郎也罢,各抱着不同的爱与恨。此时此刻,她才开始认真、深入地思考男人。
胜利了!
武藏内心为自己奏着凯歌。
“我战胜吉冈清十郎了!我打败了室町以来京流的宗家名门之子。”
但他的内心却毫无喜悦之情,只低着头走在原野上。
咻———低空飞过的小鸟,像鱼儿翻挺肚子一般。他双脚踩着柔软的落叶和枯草,一步步沉重地走着。
胜利后的落寞感,这原是贤人才有的世俗感伤。对一个习武的人来说,不该有这种感觉。但是武藏却压抑不住这分落寞感,独自一人在原野上踱步。
他突然回首一望。
他清楚见到与清十郎会面的莲台寺野的山丘耸立着细长的松树。
“我没砍第二刀,应该不会致命吧?”
他惦记起手下败将的伤势,重新检视自己手上的木剑,上面一点血迹也没有。
早上带木剑到此地赴约之前,他心想敌人必定带了许多随从,也可能施展卑鄙的手段。所以当时他已抱着必死无疑的想法,而为了不让自己的死相太难看,他特地用盐巴将牙齿刷得雪白,连头发也洗过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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