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到现在仍然关着吗?”
“没人敢开,家臣们都忌讳,所以一直保持原状。”
“德川县最刚强的胜入斋辉政大人的居所里,竟然有一间房间无法点灯,这会减了您的威信。”
“我从未想过这事。”
“但是,领下的人民却会以这种事来评断领主的威信。在那个房间点上灯火吧!”
“嗯!”
“我想向您借天守阁的那个房间来关武藏,直到愚僧原谅他为止。———武藏,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把话说明白。
“哈哈哈!可以,可以。”
辉政大笑道。
那一次在七宝寺,泽庵对八字胡青木丹左说的话不是胡说,辉政和泽庵的确是禅友。
“等会儿要不要来茶室?”
“您泡茶的技巧,还是没进步吗?”
“胡说!最近我进步神速呢!今天要让你瞧瞧,辉政我不只精通武术而已。等你来喔!”
辉政先行离席,往后面走去。五尺不到的短小背影,使白鹭城看起来更加巨大。
一片漆黑———这里是传说中从没开放过的天守阁最高处的房间。
在这里,没有日月,也无春秋。而且,听不到所有日常生活的声音。
只有一穗灯芯,还有武藏被灯火照得青白的削瘦脸颊。
现在正值酷寒严冬吧?黑色天花板的梁柱,还有地板,像冰一样透着寒气。武藏吐出的气息,在灯火的亮光下,像道白烟。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孙子·地形篇》放在桌上,武藏读到有共鸣之处的章节时,便大声反复朗读。
“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当眼睛疲劳时,便用水冲洗眼睛。灯芯的油如果滴下来,就剪烛。
桌子旁边,书本堆得跟山一样高,有和书,有汉书,其中有禅书也有国史。他周围可以说是被书埋没了。
这些书都是从藩里的文库中借出来的。泽庵说要幽禁他,把他带到这天守阁的时候,特地告诫他:
“你要广读群书。听说古时名僧进入藏经阁读万卷书,出来之后,心灵之眼才为之开启。你可以把这黑暗的房间想像成母亲的胎腹,你在此做重新投胎的准备。肉眼看来,这儿只是一间黑暗的房间,但是,你仔细瞧瞧,仔细想想,这儿聚集了所有和汉圣贤对文化贡献的光明记录。你要把这儿当黑暗藏,或是当光明藏,全都操之于你的心。”
说完,泽庵便消失了。
从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冷了,武藏就猜可能是冬天了。暖了,他就想可能是春天。武藏完全忘却了日月。但是,这次当燕子飞回天守阁狭小的鸟巢时,可以确定是第三年的春天。
“我也二十一岁了。”
他深沉地自我反省。
“———二十一岁之前,我在做什么呀?”
有时惭愧不已,会抓着竖立的鬓毛,苦闷度日。
啾啾、啾啾、啾啾……
天守阁的房檐里,传来燕子的呢喃声。它们渡海而来,春天到了。
宫本武藏 地之卷(40)
就在这第三年的某一天———
“武藏,进步了吗?”
泽庵突然上来了。
“噢……”
武藏涌起一阵怀念之情,抓住了泽庵的衣袖。
“我刚刚旅行回来。刚好第三年了,我想你在娘胎内,骨架子也差不多全好了吧!”
“您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感谢!”
“感谢?……哈哈哈!你已会用比较人性的词汇了!来,今天出去吧!怀抱光明,到世间、到人群里去吧!”
武藏三年来第一次走出天守阁,又被带到城主辉政的面前。
三年前,是跪在庭院里;今天则有一张太阁城宽边的木板座椅,让他坐在上面。
“怎么样?有没有意思在此任职呢?”
辉政问他。
武藏谢过礼之后,答称自己虽身体许可,但是现在却无意跟随主人。他说:
“如果我在此城任职,说不定传说中天守阁禁忌房间里的鬼魅就会出现了。”
“为何?”
“我在灯芯亮光之下,仔细看过大天守的屋内,梁柱及木窗上,附着许多油漆似的黑色斑点。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人的血迹。说不定那是在此城灭亡的赤松一家族最悲惨的血液。”
“嗯,也许是吧!”
“这令我毛骨悚然,也勾起我血液里莫名的愤怒。在中国地区① 称霸的祖先赤松家族,已然行踪不明,茫茫如去年的秋风,遭到悲惨的灭亡命运。然而,他们的血液代代相传,现在仍然存活于他们的子孙体内,不肖的我,新免武藏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如果我住在此城,亡灵可能会聚集在那房间而造成混乱。如果真的造成混乱,赤松的子孙夺回这座城池,只是会徒增另一间亡灵之室,使杀戮不断轮回而已。这样对不住领下正在享受和平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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