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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皇帝_刘德贵【完结】(174)

  戴衢亨心里咯噔一下,天哪,原来还有这等事情,拿眼细细地打量着徐端,果然与上次离家时判若两人,两眼深陷,脸颊刀削似地附在骨架上,酒劲把他的脸染上一层红色,额下的胡须焦黄一片,看起来还行的身子骨此时已半俯在桌子上。大顺挪过步去,替他又续一茶壶。他那捧着茶壶的手有些抖动,让人看了心寒,他想安慰一番可一时又找不出适合的话来。过了好一会的沉默。屋子里静得很,店家在门口的吆喝声能清晰地传进屋里。就是隔壁房间的客人在猜拳行令、大声喧哗的内容也能辨个一清二楚。

  “噢——”戴衢亨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哎呀,徐大人,肇之兄,你可是大清朝的忠臣啊,你不能写奏折将事情的详情禀呈上去嘛。”又改换口气,心疼道:“万岁爷不止一次说过,徐端总不像那些奏折所说的那种人,他人很廉洁,治河也有妙着,记得吴璥刚赴河东总河任上时,就曾说过,当年跟着阿桂大学士治河的那位年轻人将来一定会成为水患的克星。”闻听此言,徐端感到喉头一阵蠕动,酒也似乎清醒了大半,面含感激与歉疚的神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情绪过去之后,接过戴衢亨的话说道:“万岁爷如此看重我,真让兄弟我感到悔对圣恩啊。想当初,在阿桂大学士那里学来的一套本领在实际治河中并没有多少派上用场。那时有阿大人坐镇指挥,一呼百应,谁敢不从,摊到那家衙门的钱两,谁敢拖延,阿大人是殿前首辅、军机处领班,又立下赫赫战功,威信高,可现在,处处掣肘。千百年来,黄河水患频频,百姓屡受其害,但若要治好它,驯服它,化害为利,则是大清的福分。我也正是抱着人定胜天的思想去操作,可为什么人算究终拗不过天算呢?”

  戴衢亨望着情绪激动的徐端道:“这或许是个用人方略问题。我等只能进言而不能改弦。实际上,肇之兄所殚精竭虑的事情,也正是朝中一般大臣的藉口呀,他们说,国家花钱治河为的是造福子孙百姓,清淤出来的田地发还原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大顺一听,在一旁又急了,刚想开口插话,徐端急忙予以制止,窗外一片亮色闪身屋内,夹杂人们阵阵的喝好声。徐端对大顺道:“大顺,这里没你的事了,看街灯过来了,下楼去看看吧,你不是生平第一次来北京吗?这可是京城中最好玩的地方和最好玩的时间了,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就得回来。”大顺悻悻地退去。

  望着大顺的背影,徐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个苦命的孩子,能吃苦,将来要是当上治河方面的官员,也是一块好料子。”刹那间,他好像又回到几年前的往事中,直楞楞地望着客房的厚重的布帘,布帝在徐端的眼里呈现出有规律的摆动,在朦胧的幻觉中,他又似乎回到清江的老家,看到糟糠之妻和膝下缠绕的三个孩子。几张嘴嗷嗷待哺,孩子面容肌瘦,一双双忧郁的大眼睛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仿佛一种声音,那明显是稚嫩的天真的在耳边想起:“爸爸,爸爸,人人都说你干的这一行是个肥缺,怎么我们连饭也吃不饱呀,你挣的钱呢?”他自己乐呵呵地说,哪里是肥缺?爸在当官这方面是廉洁的。小孩子不服输似的说道,你不是清廉的,如果是,怎么万岁爷连见都不见你呢?万岁爷还要降罪你呢?短短的几年工夫,你已在河工任上几进几出了!“啪”的一声,徐端闪电似的出击了一巴掌,孩子大哭起来,妻子也投来责备的目光,一言不发,领着孩子回房休息,那似一阵风吹进的屋内,留下一串背影让他呆呆地发怔,那刷地落下的布帘就像眼前的情景一样,不停地摆动,里面传出来,妻子嘤嘤的啜泣声……

  戴衢亨道:“肇之兄,你也不必过虑,你别忘了,皇上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才将治河的重任交付于你的,当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我们俩奔走在各处灾区,你召集民工抢修堤坝,我放赈救灾物资,真正的配合完好,没有出什么差错。那时呼风唤雨,叫天天灵,叫地地应,何等舒畅,记得,与肇之兄初次相见,还差点弄不误会,那时也是年轻了些。手中的钱权掌握,前呼后拥的人太多,可是迟迟不见你的身影,我心里又气又急,不三不四的人都伸过手来,唯独该伸手的却不伸手道是何故?”望着徐端,继续道:“呵,原来站在最远处的,浑身泥巴的就是你。”

  实在感到调不起情绪,戴衢亨缓了口气,亲自给徐端技起一道菜放到前面的盘子里,手一抖动,大块的鸡丁掉到桌上,“啪”的细微声响和溅起的油腻把徐端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徐端忙着拿抹布在桌上擦了几下,一声长叹又从肺腑间传出。他不吭声,起来去沏茶。

  “怎么这么瘦?”戴衢亨捏捏他的肩膀和手腕,劝说道:“多吃、多睡,少想些烦心的事。”徐端点点头,木然的表情始终没有离去,高高拎在手里的茶壶淌着一串串的脆耳的声响。戴衢亨说道:“你已经尽心尽力了,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的表现已经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不用说,你或许对家人欠了许多,以后慢慢地补偿。”徐端突地冒出一句:“可也对不起同僚啊,他们是那样的不理解我,又深深地怕我,惟恐我会上折参告他们,在官场污浊的今天,仅凭一个人的能力是多么有限,再说,大家都是一条绳的蚂蚱,别的不想蹦,任凭你蹦,又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戴衢亨说道:“肇之兄,不能太悲观了,皇上对惩治贪官污吏的决心之大是前所未有的,王伸汉的案子不是明摆着的事例吗?事有曲直,水有清浊,终究会有个分界线的,我对皇上呈禀过,当然那是我个人的看法,治河中整出来的淤地,至少也有前明留下来的无主田地,有的或许已经早易其主,就是大清朝建立以来,哪一次洪水淹掉,冲毁万亩良田,可那些田地的主人呢?要么死了,要么流离他乡,你注意到没有,京城的天桥一带,公主坟一带的贫民居住地,有几家不是水灾的受害者,大都变成小商小贩了,也有凭手艺混在北京的,总之,回去耕种田地,重操旧业的,毕竟是少数,户部曾几次上奏,反映流民增多,社会秩序混乱,也有邪教趁机传播,皇上也下了两道圣旨对流人京城的外来人加以整理,遣反原籍或是送往盛京去留地造田。话说回来,再说那些淤地,经洪水一冲,地界难分,就是有主的土地,在修河时,他们可能是一不出力,二不出钱,难道国家花钱,从水灾中艰难整出的土地不该归国家所有吗?难道让他们出钱赎回国家整出的土地,变废田为耕田,不是理所当然吗?当时,嘉庆皇上很是赞同我的观点,只是说了句,应该如此,不能有白送的,有没有白白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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