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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_张天翼【完结】(14)

  “不能这样说的。有事总比闲住好些。第一,你现在无论如何火食钱总赚到了手。……第二……第二……”

  “我真想不干。”

  “什么话!”白骏太太微笑着。 “十几块钱的事在如今也不容易找哩,找到了还不干么?”

  白慕易不言语,嘘了口气。

  白骏低声地:

  “将来有机会仍是可以另外设法的,急什么。……我们刚舅舅的事马上就会发表,那时候再……不过你千万不要说出去:第一,怕说出去不大好。第二呢……”

  “唔。”

  以后白慕易很少到白骏家里去,他怕瞧见打牌的那些人:他觉得自己降低了。五舅家也不大去:他见到五舅会脸红起来。

  第三回

  刚进来的几天老睡不着,可是现在似乎也惯了。他简直在当兵。晚上睡着兵床,书架子似的,一个架子上下要躺两个人。房间里说不出有种什么味儿,也许有点像脚臭。早晨吹早起号就得穿衣,还得上操——那位沈上士起劲地教他们跑步,立正,许多玩意。一个上士瞧来够多伟大!吃饭四块花边一个月,饷金里面扣除。

  弟兄们个个都仿佛怪快活。一过了办公时间,大家都得想法子乐一下。谈话起来毫无顾忌,一点也不介意什么面子不面子。沈上士虽然是个上士,可是并不显得比一般人高些:谈话的里面总少不了他。

  那天引白慕易进来的麻子传令兵爱喝点酒,晚上把他脸上每个麻孔都染红了就有了劲儿。

  “老沈,来喝点儿。我得拍拍上士的马屁。”

  他们四五个坐在一堆,拉着谈天。男人们的嘴里老离不了娘们儿。他们用最坦白的话来描摹某个女人,或者叙述他自己的经验。他们不像上等人那么着,谈到性器官是有好几打文雅的术语或者学名来代替的,这些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干脆,要谈就谈,把最不绅士的土语句来描写两性事件。一段故事一完,他们就纵声地笑。说的笑话也得涂上肉的色彩,不然便逗不起一张笑脸来。

  白慕易红着脸。

  “糟了心,这比裁缝还下流!”

  他感到心脏肺脏都在一上一下地翻着。这批下流家伙就是他的同事!他想走开去。可是外间太冷清。

  摸摸他那突出的颧骨,他瞧瞧他们每张脸。

  沈上士也比一般弟兄们高明不到哪里,亏他是个上士:他也跟在里面痛快地谈,起劲地笑。

  “白慕易你干么不过来,”他说。

  “好。”

  不用说是不愿参加进去的。他怕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在褥下面翻着,装做找东西的样子。

  别人那些热烈的谈笑忽然使他有点嫉妒起来。

  一个人出了屋子。

  三两笺电灯像很疲倦地歪着头亮着。有点风,吹到身上要打寒噤。时时有几声蟋蟀尖锐地叫着,叫两声又打住,仿佛是不得已才叫的。远远的电汽厂在轰轰地响,似乎每声响都打着他的胸脯。可是房里一哄出笑,就把所有的那些什么“籁”都掩住了。

  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他觉得他一个人在另外一个宇宙里。这宇宙一无所有。这宇宙只有他一个人。

  又回到房里,他问袁国斌要了支烟。

  麻子一把抓住白慕易。

  “你这忘八蛋,好像有心事似的。”

  “没有,”他极力镇静地说,可是声音打战。

  大家瞧了他一眼,又回到他们原来的题目上面去。

  白慕易皱一下眉。他打算跑到热闹的白骏家里去。不过一去定得遇见升了官的王老八他们——他们又是别一个世界里的。五舅,那又是一个世界。白慕易有点惶恐:不知道他白慕易的朋友究竟是哪班人。他于是木然地坐到麻子对面。

  他们的话没一点装饰,这使白慕易有点感到得着了实惠的一些东西。他平素所不敢说,不好意思说的,都由他们嘴里进了出来。当然这些话并不是没兴味的,只是太下流。他不言语。他想不去听他们的,可是他们的话像螺钉似地只旋进他耳里去,愈旋愈深,拔出来是不可能。脸子始终热着, 一直热过了耳,热到了额子上。他在肚子里说:

  “怎么办呢,我愈变愈下流了,真糟了心!”

  麻子喝了酒,劲儿更足。

  “我再告诉你们:吴司书听说她一定要个将官才有资格操她哩。”

  “啊呀得了,”额头有个大青疤的臭豆腐干说, “他凭什么去攀将官!这样的人在老子面前脱了裤都不会……”

  话杂得听不明白了。

  上士就告诉他们:这位吴司书准没人要,上士他自己都声明绝对不要,她不漂亮,不活泼,不大方。

  “太不大方了,”他很快地说, “——看见一个男人就像恨不得要钻到地里面去:倒是这种女人顶骚,一看见男人她就想,‘啊呀,他想操我’……”

  话锋弯弯曲曲地一转着,谈到那些长官。

  上士说:

  “越是官儿小,越是架子大。”

  这些话使白慕易有点满意。他一点不感到惭愧地插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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