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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_凸凹【完结】(13)

  “实在过不去了,只有找您借;别看您是我爹,既然是借,到时候一定还。”翁上元说。

  “既然是借,为什么不朝旁人借?你成心涮你爹是不?”翁太元有些不近人情。

  “您怎么这么说,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

  “谁说不是了,你们哥们儿多,都跟我张嘴,我还受得了?我不能不留点心计。”翁太元接着说:“我岁数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们都是七尺高的汉子,遇事得自己找出路。”

  翁上元委屈极了,但又无话可说,悻悻地站起身,准备走。

  “爹,您怎么就忍心难为我哥?他已经是很要强了,咱村里人都夸呢。”翁上元的妹妹翁七妹有些看不下去,替翁上元说话了。

  “都夸,都夸有什么用?他怎么没给自己挣个好日子?”翁太元的话有些伤翁上元的心,翁上元的脸都红了。

  “怎么怨我哥呢?都怪这年头不好。”翁七妹把翁上元拉出门去,说:“爹老了,就认得钱,你再说他也不会借给你,白呕气。”她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票子,“这是五块钱,三十晚上吃顿肉,就算过年了。”

  就这样,翁上元用他七妹的五元钱割了一块猪肉、称了二斤白面,期待着大年三十快快到来。快快到来的含义就是快快过去,熬过年去,再苦的日子也不会让人伤感。年节伤人啊。

  大年三十晚上,刘淑芳早早地弄好了一锅粉条炖肉,等着翁上元收工回来。肉香在农家小屋里回旋着,翁大元不停地嚷嚷要吃肉。刘淑芳不停地劝着:“大元,听话,等你爹回来咱们一块吃,让你吃个够。”

  翁大元虽然不再嚷嚷了,但心里总也放不下那锅肉。刘淑芳出门了望的一个功夫,翁大元从肉锅里抓了一把肉片子,塞进嘴里大嚼。这一切被回身进屋的刘淑芳发觉了,她啪地一个巴掌打过去,打在正躲闪的翁大元的脖梗上;翁大元未曾咽下去的一口肉,“噗”地就被打出来了,吐在不远的地方,依然呈现着诱人的模样。

  翁大元愣了,想哭又不敢哭,想动又不敢动,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肉。

  刘淑芳心里一酸,溜出门去,留下儿童伤悲地闻着肉香。

  看母亲久久不回来,翁大元禁不住肉的诱惑,把吐在地上未曾嚼烂的肉又捡回嘴里咀嚼。香啊。

  四

  又到了春种时分,还未曾下过一场春雨,地墒不够,种子播下去,也不会发芽,白白浪费籽种。

  “队长,这地还种么?不如把种子分了,当口粮,吃几顿饱饭,饿死了也舒坦。”有人说。

  “不种咋着?咱农民的本份就是种地,自然要种。”翁息元说。

  “这老天不下雨,种了也白种。”

  “种不种是咱们的事,下雨不下雨是老天的事,咱只能管好自己的事。”翁息元激昂地说着,让人感受到一种逼人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是来自翁息元,这是一种祖训,人们都知道这祖训的含义,只不过是作为队长的翁息元把这种祖训转化成了队长的指令而已。

  人们无言。

  无言的人们跟着翁息元去播种。犁杖耕过的地方,冒起一股白烟,人们把金色的种子撒进这股白烟之中。汗在人们的脸上流淌,飞尘迎面而来,汗水很快就凝固了;便是满脸的沟壑,满面的沧桑。村人们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他们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种子撒进地里,他们就甘心了,就踏实了,已别无所求。 种子下地以后,果然仍没有雨来。很少一部分不屈的种子发了芽、拱出地面;骄阳之下干枯了那瘦弱的两茎叶片,伏在地上,像死者的两绺乱发。

  人们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人们开始节粮,以翁息元号召他们种出的地萝卜充饥。地萝卜吃光了,就去吃树叶;翁上元吃过的羊角叶还算树叶中的“上品”,羊角叶捋光了,就捋杏树的叶子,甚至臭椿的叶子。有些精明人,在各条山沟的阴处种些耐旱的倭瓜,盼星星一般盼着能结出几颗倭瓜来;倭瓜吃到嘴里又甜又面,可做细粮哩。

  爱卖弄的女人们坐在一起,攀比节粮的成绩——

  “我们家都十天不吃粮食了,也没感到肚子空得慌;照这样下去,粮食可以吃到年关,饿不死。”一个婆娘说。

  “你们家爷们儿可真贱。”一个说。

  “我们家爷们儿才不贱呢,这叫能吃苦。”一个反驳说。

  “那你们家的爷们儿还挑得起杆子么?”一个问。

  “咋这么不正经,挑起挑不起,碍你哪儿疼?”一个骂道。

  两个婆娘翻滚在一起。都抓对方的痒痒肉,俩人乐邪了,像鸡公被人踩了脑袋,往腔子里乐。

  ……

  望着邪开心的两个婆娘,刘淑芳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和翁上元啃地萝卜吃树叶,并不是为了节粮,他们本无粮可节;不管吃什么,都是正正经经地为了日子。

  翁上元吃树叶吃得脚都肿了。每天晚上吃完树叶躺到土炕上,并不是为了瞎眯着,一沾炕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眼皮都没力气抬一抬。她知道,这样的汉子,树叶子不能再吃下去了,再吃下去,如果饿脱了形,力气就再也不好还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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