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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_舒平【完结】(44)

  夜晚,德胜门护城河木桥旁。

  不远处的地铁工地上,灯火通明,机器轰响。看样子要不了多久,这座木桥便会随着地铁工程的进展而永远消失。

  被称作为叉子送行的仪式,是从傍晚时分开始的。大约有一百多人聚集在桥头边,就那么默默地或坐或站着,没有人说话,人群里没有一点儿声响,相识的彼此点下头。还有更多的人只是来了,在这儿站上一会儿便走了。有十几名警察站在桥头的另一边,他们抽着烟,谈笑风生。为霸一方,搅扰滋事的叉子的死去,为他们去除了一块心病。今天,他们闻讯后徒手而来,连警棍都没带。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今天他们前来不过是例行公务,威慑恫吓一番罢了,没有了叉子天下太平,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面对这奇异的街景,路人们中知情者远远地观望,漠然者仓皇而去。

  你们没有加入到桥头上的人群里,你和黄圆、黄方三人在离桥头不远处的河边坐下来,远远地望着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河水淙淙,一缕缕长长的水草被河水冲得向东倾斜着。街灯亮起来的时候,桥头上的人们渐渐稀少起来,不多时,前来为叉子送行的人们都各自离去了。他们没有推选新领袖的意愿,没有留下重新聚集、东山再起的盟约。此次大战,叉子一方除了叉子死去,另有五十余人负伤,重伤二人。遭此重创,人心已散,随着叉子的死去,往日那些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们,将从此销声匿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长达三年的叉子与刘震亚之间的争斗,以叉子一方的彻底失败而告结束。从今往后,他们将会各自为战,去面对一个新的共同对手——生活!

  看到桥头上的人群已经散尽,你们三人走上桥头。

  “就在这儿……”你指着依旧血迹斑斑的桥栏杆,说,“他可能还想最后一次扶着栏杆站起来……要不,就是想从这里跳下去。但最有可能的是,他就没想活着回来。”

  黄圆听着,将原先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她躲开了那片血迹,扶在桥栏上向桥下望去,桥下黑洞洞的,只能听到汩汩的水声。倘若那天自己说什么也不让叉子前去打这一架的话,他还会去吗?黄圆心想,叉子对自己从来不都是言听计从吗?以往他们在一起时,无论遇到什么事,也不管叉子多么想干或不想干,他都听命于她。但那天确实例外,无论黄圆怎样劝阻,叉子就是不听,他从来没有这么拧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叉子自始至终地在爱着自己,用他特有的爱慕方式。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是如何做的呢?她此时又想起了令她内疚万分的、她曾对叉子有过的冷漠和鄙夷。人与人之间最使人痛心的,莫过于以真诚的情感,期冀着对方的友好和爱情,结果得到的却是冷漠和伤害。自己不正是这样伤害过叉子吗?不仅如此,自己甚至还把这种伤害当做重新做人和追求美好的起点。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叉子的死是与你有着直接关系的。正是因为他知晓了你与刘震亚之间发生的那一幕幕悲剧,所以才坚定了非要去与刘震亚拼命的决心。幸亏自己迷途知返,才能够陪同叉子度过他一生中最后的那些日子。

  沉默的钟楼 19(2)

  自己得到了什么?

  自己失去了什么?

  看着月光下清冷的木桥,黄圆的眼前仿佛勾画出在叉子倒下的那一刻,黑大头带领着众人扑杀过来的情景。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用被泪水浸湿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被叉子血染的桥栏,不停地哽咽着。

  你默默地看着黄圆,多少猜出了此时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叉子的死,给了你莫大的震撼。你知道,眼睁睁地看着叉子被打死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了你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教训!叉子的死是对你最深刻的一次教训。

  当一个人在他十六岁时,就有过如此难忘的经历和教训之后,怎么能够再令他对今后的生活,依然幼稚地满怀美好的憧憬。记住,你告诫着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选择与权势对抗,叉子就是下场,除非你已经不再拿死当回事了。但你还不想死,你还没有完成叉子的重托。这也就是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也冲上去与刘震亚拼命的原因。另外的一层原因是,你也真的想活下去看一看,这样的世道究竟还能够持续多久?

  你们三人走下桥头,再一次回首,望着那东去的河水。那天它一定被染红了。你想着,叉子那从容面对死亡的模样,又一次浮现在你的眼前。

  回家的路上,你进到一家商店里买了三副墨镜出来。

  “都试试,”你说,“以后出门就戴上,尤其是你。”你望着黄圆。

  黄圆按过墨镜,戴上。隔着镜片她望着你,突然感到许久以来心存的一个疑团,蓦地像是找到了答案。隐隐约约地她总觉得,在她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无时不刻地注视着自己,总有一双手在随时准备支撑起她。此刻,她的这一疑团得到了证实,那就是你。黄圆想,莫非他也像叉子那样……她不敢再想下去。

  沉默的钟楼 20(1)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北京人似乎更愿意随口称之为东北兵团或北大荒)来北京招人的时候,正是1969年北京天气最热的那些日子。后来你逐渐得知,前来招人的那些解放军们的任务实在是紧迫而又艰巨。尽管当时文化大革命开展得如火如荼,但对国计民生却丝毫无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的社会问题开始日益凸现出来。其中最为突出的问题,就是连续三届(1966—1968年)的大学、高中、中等专业学校和中等技术学校的共九个年龄层次的毕业生,面临着没有工作和无学可上的矛盾。仅就你所知道的北京地区的这一部分人数,就达到了一百万人。如果要再算上全国各大中型城市的这一部分人口的话,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就可想而知了。尽管当时处于极度的政治高压下,没有人敢对此提出抗议,但这一严重的社会问题并不是无人提出或抗议,就能解决了的。当局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同时意识到,当时的中国显然只有广大的农村才能够吸纳如此众多的人口,解决这个问题。为此,毛泽东连续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最高指示,同时开动各种宣传机器,一波强似一波地围绕着这些最高指示,展开了宣传攻势,意在使全国的在校学生和家长们明白,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必须和唯一的选择,其自由是刚开始时你可以选择去哪个农村,到后来轮到你们的时候,这个自由也没有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此时奉北京方面之命前来,就是要执行一锅端的任务,将尚余留在北京的所有应届毕业生,全部带到北大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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