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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1966_胡延楣【完结】(17)

  生逢1966 5(6)

  妈妈的眼睛在天花板上寻找着爸爸的影子。那个萧山城厢的青年是偶然认识她的。她从江边的乡下来到萧山城厢镇,参加一场招收高小生的蚕桑专科学校考试。她的家里很穷,在江边只有草舍两间,建在潮水冲来的细细沙土上。如果没有这个考试,家里就准备她嫁人了。蚕桑专科学校其实还是为贫困农民服务的,蚕桑指导员就是农民的技术员。这个学校不收学费,伙食免费。对一个十五岁的贫困女孩来说,已经是天堂了。她考得很好,名字在前面几个。她从江边走了十多里路来到城里看放榜,那是个初秋的下午。殊不知一个姓陈的青年也在看榜。他看到在“邵玉清”的名字下面,还有两个小字“萧山江边”。他二十二岁,正是需要订婚的年龄。奶奶那时对爸爸说,家里已经破落,门当户对找一个小姐是做梦了,你只能从贫困的女孩子中间去找。爸爸当年想要一个识字的女子,奶奶机警,便让爸爸去看榜。奶奶是在江边出生的,知道钱塘江边的风情,那里的沙地上出产花生棉花西瓜,那里的女子的腰肢柔软,能干又机灵。那里的女子总是贫困的多。儿子回来,奶奶就花几个小钱请学校的人将那张登记表拿出来,抄下“邵玉清”的家庭住址出生年月。奶奶请了一个会拆字的教书先生,八字暗合。她就央人提亲去了。

  邵玉清遭遇了陈宝栋,小户人家的女儿遭遇了破落户的子弟也算是一段佳话。他们在杭州渡过相亲的一天,在魁元馆一人吃了一碗虾爆鳝。女子到嘉兴上学之后,他们便经常通信。爸爸的信里,为了表示有一点学问,有一点子曰诗云之类。妈妈的情书,内中有许多“家春秋”的语言。

  万水千山日月光阴一下子飞渡。妈妈的眼前就出现了那个躺在水泥地上的躯体。那个躯体本来是直直躺着的,好像是一个惊叹号。妈妈总以为是一个弯曲的问号。

  妈妈起床是因为对过的好婆和蓓蓓一起过来了。妈妈听到对过喊瑞平,又听到楼下的脚步响,妈妈看见天已经大亮,就起来了。她让瑞平泡两杯茶,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等着。汪家好婆是何等精明的脚色,真相终有一天会在弄堂中尽人皆知。妈妈瞒不过她。

  瑞平有一点心思,他对妈妈说,我今天出去一次。妈妈就说可以。瑞平说,我今天从早上出去,一直要到晚上回来。妈妈头也不回就说可以。

  瑞平说,我是要想知道……

  妈妈说,我也想知道。

  瑞平说,今天我把你托给汪家好婆。

  妈妈说,我已经起来了,你当我是没有用的人吗?

  瑞平在房门口遇到了对面的两位邻居。汪家好婆一脸的关切,汪蓓蓓看了一眼瑞平,便把眼睛看着地上。

  生逢1966 5(7)

  汪家好婆就大笑起来:“同学呀,你到新疆去了一转不是还是同学吗?有什么难为情的?”

  生逢1966 第二部分

  生逢1966 6(1)

  瑞平是晚上九点才回到家里的。

  那时妈妈已经坐在一张方凳上,妈妈在吃一碗面。面上有着一片黄色的鸡块,有很多的葱花。桌子的边上是一只小小的篮子,90号和对过不到三米,好婆可以用一支竹竿,挑着篮头过来,这样的“摆渡”,是妈妈和好婆之间的拿手好戏。

  妈妈指了指边上,那里还有一碗鸡汤面,上面也有葱花也有鸡片。“你的。”妈妈说,“蓓蓓的小娘舅来过了。”蓓蓓的外婆家在嘉定黄渡,这是上海乡下的家养鸡。

  方桌的另一边上还有一双筷子。没有面,在筷子前面放了一只干净的空碗。这是明明白白留给一个已经不在场的人的。屋里已经很清爽,妈妈和瑞平的衣服也已经全部洗干净了,在窗前的晒衣杆上随风飘荡。妈妈就说:“还是养一个女孩好,你看蓓蓓一个下午就把家里弄得清清爽爽。”

  妈妈不吃面了,看着瑞平吃。瑞平知道,妈妈是希望他说些什么。这也是瑞平奔波一天要想追寻的。

  “我今天先到学校。”瑞平说,“自行车是向汤老师借的。”

  瑞平顺着淮海路,到重庆路转弯,卢湾区委和区政府就在那里。瑞平想,爸爸开始一定是到区委去了。

  拐过大院,瑞平看到了很多的大字报。大字报上有很多的打XX名字,这个年月,夏副区长已经成为“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夏立行”了。看样子被批斗的次数已经大于等于二,愤怒的革命群众不止一次地提到他“上一次批斗会上”如何如何的狡辩,以及在“本次批斗会上”他如何的用谎言编造事实。

  在大字报栏的最后,瑞平见到了一份“我的认罪书”,署名正是“夏立行”。

  我完全彻底的执行了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对此,我认罪,广大革命群众对我的批判完全正确,我口服心服。

  我本来出身于贫农家庭,年幼时就参加革命工作,身上有日本鬼子的刺刀、国民党的炮弹留下的伤痕。在三反五反和抗美援朝运动中,我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站在党的正确路线一边。但是,渐渐地,我放松了思想改造。对于毛主席“阶级斗争”的理论,我学得不够,贯彻得不力。在反右的斗争中,我偏袒了工商界的右派。特别是伪装积极的资产阶级分子陈宝栋,一贯坚持资产阶级的反动立场,而我被他积极肯干的外表蒙蔽,信任他,推荐他成为区政协委员,委任他成为恒大厂的副厂长。近年来,我接受了陈宝栋的许多礼物,计有金笔一支,月饼三盒,啤酒四瓶,香烟票五份,我还在他的家中吃过两顿饭。我在不知不觉中被资产阶级拉下了水,成为资产阶级的俘虏,在区委的会议上,替资本家说话,说什么“公方厂长主要是把政治关,生产上还是要依靠资方的技术”,还说恒大的生产上去,陈宝栋有很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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