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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温柔:犹太歌手卡夫卡_林和生【完结】(7)

  尤莉·洛维的父亲,与她母亲世系的人相比,已经被欧洲当地民族"同化"了,外表和语言都已德国化,显得结结实实,信守着帝国早期的政治态度。他在波德布拉特发了财,成为一位典型的犹太中产阶级人士。再婚后不久,便把家庭和事业一道转移到首府布拉格。

  尤莉·洛维跟随父亲和继母长大了。继母就是继母,不能代替亲生母亲。作为6个子女中唯一的女性,尤莉不得不担任代理母亲的角色,像灰姑娘一样整天劳碌,应付各种困难。周围的人都信任她,唯独父母不甚满意,对此她却十分克制,从不抱怨,把感情保留在内心。长期这样的生活形成她的性格:干练,大方,奉献。这使她在人群中表现出一种凝聚力。然而,在相当程度上,这种奉献以及由此产生的凝聚力,却是内心缺憾的某种反面表现,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深层心理需要。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通常的人们更多地处于某种"存在性不安"之中。她从奉献中得到他人之爱或赞许的回报,多多少少弥补了儿时母爱的缺失。十分有说服力的是,她的5个兄弟成人后彼此疏于来往,但都与这个唯一的姐妹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她的奉献和凝聚力无疑具有生命力。只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奉献和凝聚力,是否她未来的儿子卡夫卡所真正需要的呢?从本质上说,她与赫尔曼·卡夫卡婚姻的基础并非是爱情,而是事业。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被剥夺了童年的、受伤的孤儿。与童年的伙伴相比,他们格外处于某种"存在性不安"之中。他们格外地"想有个家"。而家的存在依赖于苦苦的挣扎和拼搏。赫尔曼正在拼命爬向犹太中产阶级。他要成为说德语的上流人士,他要摆脱一般犹太人的不安全感,他要洗刷自己从捷克农村地区染上的自卑感……他虽然没受多少教育,但头脑敏锐,有着粗野的生命力,同时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他希望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出人头地,挣取金钱和地位。苦难而艰辛的童年让他无师自通:钱也许并非万能,但没有钱肯定万万不能。也许金钱买不来幸福,但它能带给人安全感,带给人富裕安稳的生活和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不用说,尤莉·洛维必然对此产生深深的应和。而且,她还刚好是位理想的搭挡。

  1882年9月3日,赫尔曼·卡夫卡与尤莉·洛维在布拉格旧城广场一座饭店举行了婚礼。这年年底,卡夫卡夫妇的第一家干货店开张营业。1883年7月3日,尤莉·卡夫卡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为纪念给犹太人带来好运的、"犹太人的皇帝"弗兰茨·约瑟夫而取名为弗兰茨·卡夫卡。7天以后,一位医生按照犹太教规为孩子行了割礼,为他完成了犹太民族传统的肉身"符号化",打上了既是肉体性又是文化性的种族标记。

  第五节 "最亲爱的父亲"

  这一家人最初的寓所靠近旧城广场,在一座古旧而庞然大物般的建筑里面。这幢建筑本身属于旧城区,却又象征性地划开了新旧两个城区。它本是一座古老的修道院,后又改作剧院,十多年前才被改造成大杂院式的公寓。周围是一片犹太贫民区,大门正对着一片下层社会的酒馆和妓院。选取这个地方作为寓所,首先是为了省钱,其次也为了躲避捷克民族主义者反犹、排犹行动的骚扰。

  在这庞杂的公寓里居住着形形色色的人等。更糟糕的是,这儿的氛围有如中世纪般阴森而怪诞。阴湿的四壁,黑暗的过道,粗陋的管道,砖砌的煤炉;屋子里满是霉味、以及白菜和床褥陈腐的气息;一到夜间,暗淡的烛光里宛如有鬼影憧憧,这里那里不断是耗子打架的声音。如此这般的氛围与公寓外贫民区的景象真是相得益彰!它会给一个初生孩子白纸一般的知觉世界落下什么样的阴影和痕迹?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完全说得清楚,恐怕连卡夫卡自己的意识也未必明白。但是,他的潜意识一定深知其中的份量。多年以后,卡夫卡向友人谈及他内心世界这样一种压倒一切的现实时说:

  在我们的内心世界里,总有着这样一些黑暗的角落、神秘的甬道、漆黑的窗户、肮脏的庭院、嘈杂的酒店,还有那些难以近身的旅店。我们的脚步不稳,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我们好象是在一条悲惨的小巷里面,我们的心在不停地颤栗。不管这个城市多么干净,我们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对我们来说,肮脏的旧犹太城,比它周围的新城区现实得多。 转引自克劳斯·瓦根巴赫:《卡夫卡传》,周建明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11页。

  从呱呱坠地开始,卡夫卡跟随父母在这里一住就是两年。父母多半也知道,这儿绝不是安家乐业的长久之计,只是,家道初兴,恐怕还得以节俭为本。两相权衡,前后多次搬来搬去,但最终仍没能搬出这"肮脏的旧犹太城"。卡夫卡6岁之前的岁月几乎全在这儿度过。多年以后,他抱怨不幸的童年毁了他一生。我们不知道上述外部环境对此要负多少责任。

  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与外部环境相比较而言,真正意味深长的,是卡夫卡家庭的内部环境。由于前面所讨论过的原因,这个家庭的凝聚点并非家庭本身,而是那一爿事业。尤其在卡夫卡出生后的一年,情况更是如此。眼下,零星服饰杂货的经营正在被大型的干货事业取而代之,赫尔曼·卡夫卡正赤膊上阵,来去匆匆。襁褓中的小卡夫卡几乎看不到父亲的影子,只能不时听到他行色匆忙的脚步声,以及昔日在练兵场上训练出来的粗大嗓音。他虽然暂时听不出这嗓音里经常的粗野和不少的俗气,但仍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威胁。一般而言,父亲意味着高大而亲切的形象,而且象征着神圣的事物。然而,对于小卡夫卡正在形成的知觉系统,父亲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威胁性的噪声,宛如命数一般渐渐定格下来。也许正是这一点使他日后对父亲格外恐惧,而且对噪声表现出病态的敏感。再往后,父亲威胁性的嗓音不幸越来越变成了威胁性的言行,其中也许半是父亲本身的禀性,半是卡夫卡自身病态的敏感……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那灾难性的恐惧早已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发芽、生根,最终结出苦涩的果子。据卡夫卡后来讲,童年时代父亲给他造成的创伤,毁了他整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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