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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温柔:犹太歌手卡夫卡_林和生【完结】(80)

  事实上,这场恋爱出现如此的结局,本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恐怕,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密伦娜更了解卡夫卡了。即便布洛德,似乎也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最初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旦了解到卡夫卡的真实情况,她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预感到事情的可怕,并因而率先发出惨痛的呼喊:"弗兰克[她总是把卡夫卡叫做弗兰克而不是弗兰茨,其中包含着她自己独特的情感]无力生活了。弗兰克永远也不会康复了。弗兰克要死了。千真万确!"她甚至可能比卡夫卡自己都更清楚那"致死之病"的悲哀性质。她痛心疾首地指出:"从表面上来看,我们是有生活能力的,因为,我们总有过这么一次,或撒谎,或冒险,或悲观地分析问题,或者用其他的方法躲避了灾难。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哪一家庇护所里得到过庇护。他没有一点说谎的本领,就像他不会喝酒一样;他既没有插锥之地的庇护所,也没有一寸安身之地。在我们大家得到庇护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裸露在危险之中,他好像是唯一的裸体者,站在穿衣服的人群中间。他的言论,他的身份,他的存在都不是事实,他本身就是一个预先规定好的存在,这个存在失去了一切生活所必需的条件,……他的苦行僧没有英雄主义的色彩,……其实,每种所谓的'英雄主义'都是谎言,都是胆怯的表现。卡夫卡从来不把苦行僧当作实现目的的手段。他是由于目光极为尖锐,品行十分高尚,毫无妥协能力,而被迫修苦行僧的,……我知道,他并不是在抵御生活,而是在抵御[目前人类]这种生活方式。"瓦根巴赫:《卡夫卡传》,第135、136页。密伦娜旗帜鲜明地为卡夫卡辩护。她说,卡夫卡身上所谓的"反常",其实正是常人无法具有的宝贵品质。她说,事实与人们的看法恰好相反。全世界的人都有病,唯独卡夫卡保持了纯洁,具备健全的人格、正常的感觉和理智。从捍卫自身纯洁、完美和生存的意义上说,世界上没有谁比卡夫卡拥有更大的能量。贝克勒等编:《向死而生》,第96-97页。她的话大概是关于卡夫卡所能作出的最经典、最深刻的论断。卡夫卡也知道自己这次遇到了一位什么样的女性,至少在相互理解的问题上,他对密伦娜坚信不移。这不仅是一位罕见地兼有贵族和革命家气质的女性,不仅是他内心极为需要的"一团烈焰",而且还与他有着相似的个人遭遇和共同的作家身份。正是她准确地把握住他的人格结构,极为敏感地指出他刻骨铭心的"恐惧-渴望"。她完全就是一位知己。在她面前,他不再感到人性和身份上的自卑和压抑;在她面前,他再也不用像在其他女性(包括菲莉斯)面前那样,以"假自我"的身份出现。在很大意义和相当程度上可以说,在密伦娜面前,卡夫卡的自我不再显示出常规上的分裂。也许,跟密伦娜在一起就好像跟他自己在一起。"我在你身边最平静,也最不安;最窘迫,也最自在。这正是我放弃了其他一切生活方式的原因。"

  同样,这也是他把她叫做"密伦娜妈妈"的原因,这也是他对她无比信赖的原因,这也是他敢于在她面前全面暴露自己的恐惧、渴望、肮脏、污秽等的原因,这也是两人爱情的重要原因,是其中自我折磨、自我谴责、恐惧、激情和嫉妒、甜蜜和怨毒、牺牲和逃避等现象的原因,这也是卡夫卡又一次想要结婚的原因。然而,爱情或别的什么也许都可以,唯独结婚恐怕绝无可能。密伦娜也像卡夫卡,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旋涡。在浪漫不羁的同时,她又格外地现实。她几乎最早认识到卡夫卡的价值,她崇拜他的天才,并以他对她的爱情为骄傲,但她又知道必须放弃。这不仅是因为她和"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样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一个有性冲动的小妇人",并因而使卡夫卡产生了恐惧心理,更是由于:"作为一个女人,我是太典型了,因此不可能去忍受我所知道的那样一种生活,那是最艰苦的苦行僧所过的日子。我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强烈愿望,那就是要过一种完全不同于我现在所过的日子,……即希望过一种有一个孩子的世俗生活。"卡夫卡显然不具备实现这种生活的能力。1927年,32岁的密伦娜终于实现了这样一种生活。那时,她原来的婚姻如她自己和卡夫卡早就预见的一样破裂了,她重新嫁给了一位富有才华的捷克建筑师,并生了一个孩子。那时,卡夫卡告别人世已经3年了。

  第四节 饥饿艺术家

  走向生活!走向生活!……在这世上没有谁不愿意走向生活。然而,命运总是在捉弄我们。抑或,我们总是在自我折磨、自我摧残和自我毁灭,而生活则永远向我们显露出斯芬克斯的微笑,要我们作出生与死的选择,要我们作出进入还是退出的决断,并准备承受总是与我们的努力不相符合的后果。

  无论卡夫卡从与密伦娜的爱情中得到了何种幸福,他最终收获的仍然是打击。生活对于他,确乎像一座遥远而巨大的、谜一般的城堡。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永远的谜。它无声地屹立在远方的暮色和年光中,连轮廓都难以辨别了。可我们的眼睛承受不了寂静和含混,我们的眼睛不由自主总要眺望,总要睨顾或者察看。我们的眼睛总想要尽可能从那里看出点什么。而城堡则宛如我们自身的某种投射,它仿佛是某种人格出神地独自存在着,并没有陷入与世隔绝的沉思,只是出神而已。它不会注意到我们,但它肯定知道我们在眺望、睨顾或察看。于是,我们的目光无法始终坚定地关注着它的存在,我们的目光会疲倦——在越来越浓厚的暮色中更是如此。当然,路就在我们脚下,但是,路并不属于我们。城堡的统辖沿着所有谜一般的道路延伸,并暗示着城堡内部那更为复杂神秘的永恒之谜。无论我们是渴望还是恐惧,无论我们是否"恐惧-渴望",无论我们是想进入还是离去,我们都命中注定永远是在城堡的统辖之下。我们至多只能退往它的边缘,而边缘的边缘还有道路。当我们想要进入,我们会发现自己永远只是在它的边缘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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