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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和事_罗孚【完结】(50)

  硕士论文的校外审查是蒋彝先生。别号“哑行者”的他,喜画熊猫、写英文游记,又是罗先生的老友。有次蒋先生又从故乡江西、蒙受当局招待而回,来港大探望罗先生。晚辈叨陪座末,面瞻前辈的风采。嘻嘻哈哈之际,不知谁提起“中古民主前途”之类不大符合现场气氛的问题,蒋先生平平静静地说:“中国老百姓,要什么民主呢!”我到现在还不懂得怎样接口。

  话说远了,还是拉回更早一些、那罗师的日子。

  和罗老师当年算是“同行”而相处如友国的,是特一制主任庞德新先生,年富力强,有冲劲、有创意,出身港大中文系。据传战后有位洋讲师被学生反诘得哑口无言、羞愤自杀,庞先生当时可能有第一手的经历。他好像也念过罗师。书香世代。听说早年在皇仁任教,有次胃病入院,认识了那位照顾他的美丽护士,就是后来的师母,庞先生是爽朗明快的人,我就被他分派到他旧情犹在的筲箕湾官中和皇仁实习。有次,他慌慌忙忙地召见我:

  “为什么这堂实习大失水准?”

  “?”

  “就是这一堂。”

  “?——咦,阮先生好像没有来过呀。”

  “不,他看过你。这就是他的报告。”

  “?”

  “咦,对了,为什么他用she字?……”

  那一课是原来的女教师上的。我替代实习的是她另外一课。

  不要紧,忘记了什么时候听来的英文格言:To Err Is Humam, To Forgive Divine。

  庞先生有次也在家里举行感恩崇拜,在好几年之后,那时他是会考历史科主考。好像试题和他用笔名写的参考书被人指摘说有疑似的关系,闹了一些风潮。后来庞先生就从政府退休,转到联合书院当讲师了。

  刚才提到那位阮雁鸣先生,实在也有不少优点。高高大大望之俨然。挟着一本小册子,一进课室便从容开讲,口若悬河,十分动听。不大要看小册子;而一年终结,我们记下的东西也只是一本小册子,所以大家都很满意。我和两三位“少数民族分子”——到大学毕业还不懂打乒乓球的少数族类——可以有更多时间,到休息室拿起最简陋的木板球拍,较量切磋,可惜以后就各散东西,不能华山论剑了。

  罗师一年,虽非浪费,也近于无谓。不过总比几年在大陆关入牛棚的人幸运就是。到夏天,辛苦一年的最重要的阶段到了——四处谋职。当时庞主任高兴地告诉我:实习和论文成绩都很高,可以得奖。过一阵子,学院还出了张布告,我们好几位同学,都名在政府学校打算聘用之列,可以不必费神打应征信了。怎知七月初,晴天霹雳,原本那批人纷纷收到政府拒绝的信,庞先生也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也照例不能问。梁太太就悄悄对人就:可能是政治部通不过,其实,早就有人告诫:那几个月期间,少在国货公司门口经过。但是,也奇怪,有位中学毕业于培侨的,反而入选。有两姊妹,也一成一败。葫芦里,没有人知道卖什么药。

  算了吧。认命地重新对着打字机,对着学校名单、信封、信纸。好几间天主教女校都石沉大海,唯有圣嘉勒竟然约见,原来打给她们的那一封信已经疲累得漏了性别。那位高贵美丽如圣母的、温和诚恳地对我表示欣赏,但请我另外介绍一位女同学给她们的修女,后来一别十多年,竟变成自己两名小女与其他同学一样、又厌又怕的肥校长。又写了两封信给旺角弼街的英华男校,也全无回音。后来才知道:老校长根本不看任何应征求职的信,要聘人,就直接打电话政府部门负责人找。他是正宗英国人,住过三年零八个月集中营,获有OBE,人人对他都五分敬重。

  他找罗师院长,院长找主任,主任找我,因此就在英华书院教了十载。

  六 有学位的大学

  十载过了一载,中文大学就忽然成立,低我们两届的师弟师妹就忽然有了据说跟港大地位相同的学位。当局为表宽厚,还准许我们这些中大前的毕业生——《华侨日报》教育版主编称之为“酒渣”——申请回校,读一年至两年,然后再参加毕业试。一次过考九张卷,如有失手,乃属自误。

  “不想自误,就回去。”

  “不想自辱,就不要回去。”

  不同的师友,不同的意见。回去,就丢了工作——如果雇主不谅解。许多同学,就进退两难。有些辞职,有些出国,有此继续屈就文凭教师。同样是把牙根咬实。

  幸亏英华的年青校长谅解——而且鼓励,他把时间表调整一下:星期二、三、四让我直教五堂,腾出了下午,其余两天,都饮“七喜”——seven up上满七节。全周总共二十九节,已经比一般年青同事少一节了。那年,我还刚刚接手教中五会考班,要艰苦地改卷备课,以及替自己备九卷的课。

  幸好那时只是二十五岁。

  也不知是怎样应付过来了。第一年教中五会考班,几十篇文章,一一详细准备,提要钩元,设计题解,问答,帮助学生准备,因为这是他们前途所系。自己的前途所系,则也在另外的九个科目。中文系的六卷还好,专家文、词、文字学、声韵学、文心雕龙、专书(荀子),一一博览群书,编资料给自己看。重要的原文,都录了自己诵读的音,眼睛看倦了就播音,用耳朵温习。日间在九龙塘上课,星期二、三、四,匆匆吃了午饭,就大破悭囊飞的士——那时的士真不是普通收入的人常搭的——到旺角火车站,赶入马料水,冲上课堂。那时的火车还未电气化,中大校园也没有联系巴士。其余所有时间,都是教学相长、学学相长,温习、温习、再温习。如果教书工作上有什么特别任务,要拨出时间,那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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