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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和事_罗孚【完结】(8)

  近代棋坛的盛衰,似乎是由北而南【14】,自三十年代开始,港穗就双翼齐飞,骎骎然有取代上海、扬州,而成为另一象棋中心的趋势。在香港,一九三○年爆发的东南大战【15】掀起了象棋热潮;一九三四年周德裕入《华字日报》主编象棋专栏,影响尤为巨大。他编印的四十八课“开局法”,得者视同秘笈。在广州,一九三一年举行的第一次全省象棋赛,就杀出了“华南四大天王”,棋风炽盛,比之香港,犹有过之。金应熙三十年代在香港读书,四十年代在广州教书。受两地棋风的影响,自不待言。是故他不但对周德裕的开局法了如指掌,对华南四大天王的专长【16】更是如数家珍。象棋在民间十分流行,但棋谱却并不易找,尤其在抗战时期。像我,读得比较熟的就只有《橘中秘》与《梅花谱》这两本古谱,这是像《三字经》、《千字文》之类,只堪列为入门书的。比起金师差得远了。

  岭大毕业之后,和金师下棋的机会更少了。“四十年来几局棋?”真是屈指可数。但另一方面,我和象棋却有了更多的接触,完全是由于工作的关系。

  我在香港《大公报》工作,初时做翻译,不久就调到副刊部门,担任《大公园》编辑。《大公园》是个综合性副刊,设有象棋专栏,由我兼任主持,负责组稿与审阅。杨官璘的《棋国争雄录》就是在这个专栏发表的。另外我还替《新晚报》写棋评,并以该报象棋记者名义,采访重大赛事,包括全国棋赛、亚洲棋赛在内。由于工作关系,许多象棋大师的对局,我都是在第一时间取得的。当我研究这些对局时,我常在想:“要是金师在这里,那该多好!”我也曾与许多一流高手楸枰对弈,当然都是我胜少败多,对高手中的高手杨官璘,我更是输得一塌糊涂,从没胜过他一局。而这时的我,大概可以比金师略高半先。我真想和金师探讨:“为什么我们和这些高手,总好像有个不能逾越的差距,恐怕不仅仅是业余与专业之分(近年有个陶汉明,就是以业余棋手的身份,获得全国冠军的【17】。也不仅仅是限于天份吧。)可惜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时,没时间问这“无关重要”的问题,永远得不到他的回答了。

  不过在这四十多年当中,有关他迷于棋的趣事倒时有传来。例如下面一个。

  “据说在‘四人帮’被打倒之后,某公安部门请他去做一个政治报告。演讲完毕,他一个人回去,走到街上,看见有人下棋,他就蹲在街边观战。有个人民警察跑来赶走这堆阻街的人,他大概起身得慢,给警察踢了他的屁股一下。他站起来,警察一看,吃一惊道:‘你不是刚才做报告的那个教授吗?’金说:‘不错,我就是。’摸摸屁股,笑一笑也就走了。”【18】

  最后一件有关他与象棋之事可用广东社科院悼金文中的这一名句话来作说明:“他(金应熙)曾表示希望在晚年实现《中国象棋史》一书写作的夙愿。”

  此愿落空,令人伤感!于我,更有特别的感觉。一九八一年五月,褚石、徐骥编著的《广州棋坛六十年史》(卷一)在香港上海书局出版,序文中有一篇是我写的。我说:“中国象棋源远流长(有史可考的唐代宝应象棋已具现代中国象棋雏形),上至公乡大夫,下至贩夫走卒,喜欢下象棋的不计其数。可以说是最普遍的民间娱乐。但时至今日,仍未见有一本完整的《中国象棋史》出现,思之能不令人兴叹!”金应熙是广州棋会顾问,也曾为《广州棋坛六十年史》题字,相信当会看过我这篇文字。他的“夙愿”急于在晚年实现,不知是否因此而受触动。但我则更加“兴叹”了。

  但金应熙未完的“夙愿”又岂只象棋通史,连香港通史,他都尚未完成呢!

  我写了整整三十年的武侠小说,但在二十岁之前,我读的武侠小说其实不多。成为“迷”是在进入大学之后。我何以会写武侠小说。“近因”自是由于罗孚的“催生”,“远因”则是金应熙的影响(虽然他自己不写)。“近因”早已有人写过【19】,“远因”就让我自己写吧。

  记得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我与华罗庚教授在英国的伯明翰初会,那时他刚刚读完我的《云海玉弓缘》,觉得很有趣,认为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我真想告诉他,在我的童年时代,我看的武侠小说并不比别的孩子多,甚至可能更少。因为父亲是孔孟之徒,从小就要我念《古文观止》,唐诗宋词。他虽无明令禁止,但却是不喜欢家里的孩子读无益的“杂书”,尤其是他认为“荒唐”的武侠小说。“绣像小说”如《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万花楼》之类是看过的,这些小说,虽然写的是武艺高强的英雄,但只是一般的通俗小说,不是武侠小说。小学后期,读了一些兼有武侠小说性质的公案小说,如《施公案》、《彭公案》、《七侠五义》等。对《七侠五义》的印象比较深刻,尤其是锦毛鼠白玉堂这个人物。这个人物缺点很多,或许正是因此,其形象也就特别生动。(白玉堂的收场是“陷入铜网阵,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颇有“悲剧英雄”意味)。

  平江不肖生(向恺然)的《江湖奇侠传》是踏入中学之后才看的。我不太喜欢这本小说,开头写得还不错,后来就越写越神怪了(我并不排斥神怪,但写神怪也需要技巧的,不能胡闹)。看到笑道人与哭道人斗法之时,我就几乎看不下去了。不过,我对书中写的“张汶祥刺马”那段故事,倒是甚为欣赏,这段故事,武功的描写极少,但对于官场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恶却有相当深刻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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