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玉顺着卢作孚的视线望去,从水天一色的东流水中,似乎窥出了一点名堂。见合川举人依旧困惑地望着卢作孚,孟子玉暗自好笑,动了童心:“石生啊石生,你虽然肯为你这学生向我下跪,可是,对他的所知,你却远不如我。从当童生、秀才起,我没赢过你一回。就连上一回你在我面前下跪,明眼人一看也知,跪者是你,赢家还是你!这一回,天赐良机,我有一个找回面子的机会。”
孟子玉拿定主意,这一回,自己要抢先一步,抢在卢作孚之前,为民生公司铺平道路。更要抢在举人之前,让众人知道,大足举人胜过合川举人一筹。
第二天一大早,孟子玉雄心勃勃,独自沿江东下。
他这不辞而别,竟成永别。
“老师,这次怎么有兴致到万县来看学生?”几天后,万县江边官道上,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陪着孟子玉前行,他是孟子玉的学生周成。
江上风清,送来长声吆吆川江号子。孟子玉心情甚好,望着远处一艘轮船的滚滚黑烟,笑道:“老师我最近成了民生公司的股东,这次要考察川江航业。我看出我们总经理——心生出嘉陵,下长江,问路下游各埠,首先是涪陵方向之意,我索性走得更远,直达你这万县!”
“学生这才得见老师。”周成正陪同孟子玉一路查看码头来往船运。
“万县这一方水面,本公司轮船开到,还是有生意可做的嘛!”
“老师真把轮船开了来,学生也随喜入上一股。”
“好哇!”
师生正笑谈,突闻江上汽笛啸叫,川江号子戛然而止。孟子玉转头望去,江面上一只外国轮船喷着黑烟满速前进,一路将摆渡的、打渔的木船一一撞翻。
这条外轮是“万流轮”,在江边被马少侠率领的万县驻军扣押,船帮及民众义愤围攻。
万流轮上,英国船长叼着烟斗出现在船头,高傲地用英语说着什么,与民众的国语碰撞着,谁也听不懂谁。
孟子玉分开众人,走上前去,振振有词,以目击证人身份,痛斥英国船长。
英国船长不屑地摇头,意思是——你说的,我根本听不懂。
周成上前,将孟子玉的话,同声译成英语,酣畅流利。
英国船长知道遇上对手,沉下脸去。他钻进驾驶舱,有意将汽笛拉得很长,压倒所有人声。
“今年何年,今日何日?”
“民十五,公历1926年,9月5日。”
“真正国耻!”孟子玉与周成在“太白岩”石崖下一家夜摊上饮酒,望着夜色中的大江,孟子玉怒道。
“今夜,李太白慷慨诗酒危崖下,学生敬先生一盅!”周成举起杯。
“今夜此时,你敬我做啥?”孟子玉不举杯。
“白日先生身教,教学生明白,日后如何对付敢羞辱我同胞百姓的洋人!”
“我这一盅酒,却打算遥敬另一人。”孟子玉这才端起杯来。
“先生敬谁?”
“合川举人的那个学生。本公司总经理。”
“今夜为何敬他?”
“十多年前,我在大足龙水湖畔救他一条命。如今,他却在这川江上为我指一条道!”
“什么道?”
“草创之初,他说——看起来,我们有一切理由不办新的轮船公司,特别是一个中国轮船公司,却找不到一条理由要办它!——这话,我听后,心头一直在问,那你卢作孚心底一定有一个非要办这家中国轮船公司的理由,白天英国佬万流轮那一撞,算把老夫撞明白了!”
“先生请讲,学生愿听!”
“卢作孚心底有一条理由,就这一条理由,盖过一切不办新的轮船公司的理由,所以,他一定要办一个新的轮船公司,特别是一个中国轮船公司!”
“这条理由,他说了么?”
“自从当了总经理之后,他总是做,不大说。似乎只想着把这实业做实了。今天白日遭遇,我才明白了他心头的理由,他是要为我国人……但我知道,他做实业,一定有我们一帮股东商人赚钱以外的一个理由!”孟子玉清清嗓子,正要朝下讲,眼前突然被什么强光柱晃了一下,这强光迅速扫向周围,照亮附近民众。
这一夜,所有万县人都感到异样,望着光柱,这光柱来自大江。
谁也没看清,夜色中的大江上,分别由下游与上游方向急驶来打着英国旗的两只炮艇,探照灯照亮江面,迅疾地转向万县县城。
江上,两只炮艇眼看会合,两盏探照灯光在夜空中交叉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晃着,形成一把巨大的剪刀,将这座依崖傍水锦绣似的山城绞成光怪陆离的无数碎片。
一声炮响。孟子玉本能地站了起来,向光柱照亮处的一块石崖奔去。
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落在附近。
强光柱扫向他方,周成本能地望去,等到光柱再次扫回时,他发现,刚才孟子玉立身处,已不见人影。周成赶上石崖,孟子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成泣不成声:“先生,你话还没说完呢!你还没向学生说出那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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