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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_张鲁/张湛昀【三册完结】(18)

  ——三十四岁,卢作孚又拿不出足数的订金,又偏偏让上海滩精明的船厂老板专为自己的轮船公司打造一条新船。

  ——三十六岁,卢作孚又不能对外国轮开一枪一炮,又还要逼着外国轮接受中国人“武装登轮检查”。

  ——刚满四十,卢作孚又只肯出原造价一百二十分之一的银子,又偏偏能从英国航业大班手头买下巨型沉船。又没有专业的打捞人员与设备,又偏偏能从柴盘子那样的险滩江底打捞起国际知名专业打捞公司宣告“无人能够打捞出水”的沉船。接下来,就凭着这条打捞出水的船,一改船名,调转船头,顺势下行,又不动刀兵,又要让曾经驾着这条船制造川江上著名惨案的英国佬俯首称臣……

  ——同是那年头,卢作孚手头又没得钱,又要收购多家轮船公司。又只得几条小轮船,又偏偏要“一统川江”。只费了几年时间,便实现“小鱼吃大鱼”、“蛇吞象”,将川江上华资外资大小轮船公司几乎全吞进自家肚皮,吞得来所剩无几,让漫江飘舞的万国旗一统为中国旗。四十岁出头,当上了名副其实的“中国船王”。

  ——四十五岁,卢作孚只有二十二条大半老旧的轮船,又面对枯水,又偏偏能将交付在宜昌河滩上的十万吨机器三万人全数运走;又没打过一天仗,又偏偏能从日本军队飞机大炮下,将“中国工业、兵工业的命脉”根本挽救。

  ——五十六岁,卢作孚又要一枪一弹不发,不杀一个敌人,不牺牲一个自己人,甚至不与一个朋友闹翻脸,又偏偏能将受困滞留海外的民生公司的全部海轮(那几乎也是当时中国海轮的全部主力)都驶回大陆。

  ——眼看要满五十九,卢作孚写下平生最后一篇纸,就连那几行字,依旧如此:又保全了自己的清贫,又安排好寡妻日后的生计。又昭显了自己的清白,又不诬陷、伤害任何一个诬陷和伤害了自己的人。

  ……

  时人述评卢作孚,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用这“又……又……”的说法。史书记载卢作孚,不得不一年又一年用这“又……又……”的句式。以至今人有好文字游戏者,将这一对又一对的“又”字并拢成“双”,借一个时新的词来形容卢作孚:“这人一辈子,总想双赢,总能双赢。”

  光绪年这天,趴在瑞山书院窗外的这个娃娃,后头几十年,创出的每一桩奇迹、做成的每一桩大事,总不离“双赢”,个中究竟,至今是个谜。

  当初,卢魁先确实是出自本能。要上学,交不起学费,只好拎了书篮去书院趴窗户。古往今来,似他这样做的失学儿童非止他一人。爸爸所说——屋里大人不同意,他“也不争一声,也不辩一句,不出声不出气地”,那是因为他失语说不出声。几岁的娃娃,就要拿他的一言一行来作性格分析、企图见出其一生,未免小题大做。不过,当这娃娃走完几十后的一生,再来回味,无论“又……又……”成双的思维方式,还是一桩大事做成双赢定局之前,从不与不知者、反对者作口头上无谓辩说的“不争论”的行为方式,其独具个性特征的人生格局,无一不在幼年形成。天生乎?自生乎?众生乎?

  常言说得好:后观者清。

  “春与秋其代序”,卢魁先在瑞山书院窗台上趴了非止一轮。

  杨柳又绿,檐上空空燕巢,巴望着天空,却不见春燕归来。这日无课,卢魁先独坐家中高门槛上,课本铺在膝上,卢李氏将盐巴砣砣浸进锅中转了三圈,望一眼门外。父亲挑着麻布重担从他眼前晃过,他也没看到。卢李氏迎上,夫妻二人看着失语的儿子,嘴唇开合,却无声,各自摇头一叹。

  “魁先娃,你又不能读又不能讲,明天就莫去学堂了。”

  卢魁先连连摇头。

  父亲抱住卢魁先:“不能读不能讲,就算书读出来,能做啥用?”

  卢魁先连连点头。父亲看出儿子想说“有用”,宽容地拍拍儿子的脑袋,回过头对卢李氏说:“这一趟,碰上宝锭的船回杨柳渡,搭了我一条黄鱼。”川江上人说“搭便船”叫“搭黄鱼”。

  “我说呢,你这一趟跑荣昌,拢屋这么早?”

  “宝锭长高了,再长几年,又是一个宝老船!”

  “同天生的,高出我屋魁先娃半个脑壳。”一对燕子进屋,绕梁三匝,叽叽喳喳唱和着,钻入去年空巢。卢魁先张嘴闭嘴,学那叫声,却无声,卢李氏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哽咽着,流下一行泪来。

  燕子转眼又飞出,卢魁先收了书,追出屋去。

  “吃晌午饭了,魁先娃还往哪里跑?”妈妈叫道。

  “燕子哪年不飞转,有啥追法?”爸爸叫道。

  卢魁先自己也不知这年年飞转家中的燕子“有啥追法”,但偏偏这一天,这双燕子偏偏就逗得他追出门。也许是他觉得,燕子嘴壳子一动,就叽叽有声,实在让他羡慕。他跑得太急,忘了家中的高门槛,绊了一下,他跌跌撞撞沿长长的石板梯坎追着燕子,他脚下踩空,从长长的石板梯坎上滚了下去。他着实是跌痛了,“哎哟”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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