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龙门一条街走通,倒拐,便是打铜街。打铜街不长,却连接了这座山城的下半城与上半城,其坡度可想而知,上行时,人体是要向前倾的,因为只有使劲前倾,才能让身体保持在垂直。老重庆形容为“一碗水在打铜街上都搁不平”。升旗和田仲正在身体前倾着散步,这一路,他们也在一家挨一家的商铺前看到卢作孚所见的景象,不过二人的神情却比卢作孚悠闲得多。
“学生明白过来了。”田仲说。
“你明白什么?”
“明白老师为何一看见武士刀,就摇头。”助教道,“像老师这着棋,只消调遣一支商船队……”
“明白了就好,”教授一叹,“可惜内阁陆军大臣不明白。挟天皇以令诸侯、把持我国朝政的军阀大魔头们,至今还不明白!”
说话间,二人走出街口,听得江边码头一声接一声雄壮的汽笛声,心知是日本商业舰队又靠上了重庆码头。升旗还知道得更清楚,船上这一回装的日货不再是布匹,而是生铁。
“真想知道,中国人会有什么反应。”升旗说。
“他们在这方面反应最机敏,你看这满街的中国人,抛售国货、抢购日货!”
“我说的是那些个被称作脊梁骨的中国人。”
“哦,这儿倒是冒出头来一位!”田仲递上一份《新生周报》,“主编杜重远先生,骂日本人是在大耍大变活人的把戏!”
“好眼力,骂得太准确了!”升旗接过《新生周报》,“卢作孚呢?”
“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言行。”
“他一定会骂得更响亮更精辟!那是他的一贯做法。因为越是骂日本人,越是骂帝国主义列强,他一统川江的美梦就能越早实现!”打铜街走通,升旗长长地喘一口气,“终于可以身体不朝前倾便能保持平衡前行了。”
二人正准备向水巷子去,升旗一抽鼻子,道一声:“这味儿让人难熬。”
田仲也嗅了一鼻子,应道:“那就?”
二人相视一笑,一头钻进路边“老地方”小酒馆,老板见是老客,赶紧让进雅间。刚落座,升旗偶抬头,由窗口望见了什么:“这是谁家盖的楼?”
“卢作孚的。”
“哦?真快啊,刚从合川县药王庙开办公司才几年,就在重庆城繁华地段盖办公大楼了!”老板送酒上桌,升旗笑盈盈地指点着才刚冒出地表的呈现雏形的大楼柱头,“田仲,你说这楼会是什么颜色?”
“才刚打完地基呢,谁能知道落成的大楼会刷成什么颜色?”
“猜猜何妨?”
“老师真感兴趣,学生去打听就是了,这点小事,应该不难。”
“我倒真想先猜猜。”
“就凭眼前这几根青砖长柱,红砖短柱,能猜出未来大楼的颜色?”
“凭砖色,当然猜不到!得凭本色。”
“谁的本色?”
“还能是谁的本色?一栋楼建成后刷成什么颜色,当然要由主人的本色来决定。”
“学生明白了。几年前,老师带学生到北碚,指点着修建中的惠宇——中国西部科学院大楼,也说过大楼的主人一番话。”
“那是说卢作孚的做事方式,我现在要和你一起猜的这颜色,却关系到卢作孚的做人方式。”
“这很重要么?”
“一点也不重要,猜猜而已。”
“那我猜这栋楼颜色会是……”
“不不,”升旗笑道,“你不必现在就说出来,这楼少说也要到明后年才能建成,你我不妨先把猜测的颜色写下来,存在你的《川江民生实业公司档案》抽屉底层,到时候再翻出来看,也不失为一段趣事。”
“打赌?”
“田仲真愿赌,升旗倒也乐意奉陪。”
“那就……”田仲目送老板出门,见他带上门后,低声,但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地说,“赌一坛你我家乡三河寡妇清家酿的清酒!”
“最好!”
这天回家后,升旗与田仲将一张打字纸撕成两半,为保险起见,二人即便私下记录,也从不用日文。田仲在上面写了三个汉字,升旗只写了一个字,二人将纸揉成团,抛入了《川江民生实业公司档案》抽屉底层。想了想,他又拾起来,将两个小纸团放入一盒抽空了的老刀牌香烟盒中,“怕年辰久了,混在裹樟脑球的纸团中给忘了。那样的话,学生就喝不到老师您的‘寡妇清’清酒了!”田仲似乎对赢这一场赌颇有把握。
升旗连声冷笑。
川江边的人,多年来看惯战争,后来又看惯了江上轮船竞争,直到这一年,才算懂,为何商业竞争到了激烈处,称为“商战”。
千里川江上,战火四起,烽烟滚滚,重庆商务专科学校“川江航运史及其现状”课的教室内,却一片宁静。这节钟,学生们一进教室,便看到黑板上,已贴了卢作孚的不同时期的照片。这照片,全是泰升旗教授所拍,包括当初在民生轮上初识卢作孚时,拍下的卢作孚与何北衡,后来在小三峡中拍下的率领青年学生们冬泳冲浪的卢作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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