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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_张鲁/张湛昀【三册完结】(319)

  文静担心地上前,道:“董事长,这些文件,全是卢先生连夜召集相关人员讨论,连夜亲自提笔起草或修订的……”

  顾东盛不再摇头,却愣愣地盯着卢作孚。卢作孚这才看清,顾东盛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从那年在合川死牢被救出狱后初识顾东盛,二十多年过去,卢作孚头一回看到东翁落泪,只见他大放悲声:“作孚,这些日夜,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啊!”

  两天后清晨,沉船上,听得一声汽笛响起,田仲望着对面民主轮,在笔记本《11月5日宜昌船舶运输登记表》这一页第一行记下:早8时,民主轮由12码头驶出,满载湘桂兵工厂步枪制造设备……

  是日黄昏,沉船上,田仲还站在原位,整整一个白天的瞭望与记录对岸船舶运行情况,他困得站着就能睡着了。此时,他被汽笛声一惊,抬头望江上,一只轮船空舱返航,驶向12码头。

  他举起望远镜,看清是“民主”轮,他本能地拿起笔再做笔记。当他刚写下“民主”二字同时,他看清了自己写下的字。他的笔尖循着字行上寻,在《11月5日宜昌船舶运输登记表》这一页最上面一行,他读到自己笔迹写下的“早8时,民主轮由12码头驶出……”他揉一揉困得发花的双眼,认清了字行无误。他不相信地再次举起望远镜,聚焦,看清果然是“民主轮”,他一震,笔落地,对升旗指着江上民主轮说:“不可能!”

  升旗看也不看轮船,只瞄一眼田仲记下“民主”二字,就什么都明白了,说:“当天返航!”

  升旗手指向航运图上搜寻,手指骤停在刚进入三峡的地段,说:“刚运进三峡、脱离轰炸危险区,就把湘桂兵工厂步枪制造设备全部卸下。立即调头,开回宜昌。”

  民主轮一声汽笛靠上12码头囤船,似在肯定升旗的答复。

  田仲翻着连日来的《宜昌船舶运输登记表》,难怪这几天往返宜昌的民字轮与日俱增,“昨天6船,今天7船。”

  升旗说:“卢作孚不光是在与枯水抢时间,他更是想抢在日本轰炸机前面。”

  “他想比我们的陆军坦克、海军炮艇、海军航空兵轰炸机还快?”

  升旗望着对岸码头说:“他已经做到了。”

  田仲望着对岸说:“跟做梦一样……”

  升旗喃喃似梦语:“他没做梦,天皇陛下的海陆空三军还在梦中。只知湖南,不知湖北。只知长沙,不知宜昌。只知战争,不知经济。只知歼敌主力,不知断敌再生。只知中国有蒋公毛公,不知此地有卢公……只知主战场,后方战场,不知此地才是当下第一战场。再这样贻误战机,四十天后,西尾司令官与他帐下的将军们,难逃去皇宫前那片空地上切腹谢罪之命运。”

  史实证明升旗这一回怪错了人——昭和13年(1938年)10月24日,武汉攻略作战完成目标占领武汉后,日本陆军中央部确实曾考虑过下一步陆军进攻西折转向宜昌攻略作战,占领宜昌。战后,日本防卫厅研究所战史室编《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二章第一节《宜昌作战》这样写道:据由东京返任的中国派遣军副参谋长本多政村中将说:“在上奏上述命令时,天皇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宜昌这样的地方,最好不要插手’……”关于这个问题,陆军中央部并没有传达过,但西尾司令官以下总军的首脑们却把这句话当作“天皇密旨”接受下来。

  “本年度1月份电台通报1342份,自10月23日至今,通报7783份……”田仲读出先前刚收到的电文,说:“不足半月,宜昌通报数远远超过此前几个月总数。”

  “谁发给卢作孚的?”升旗问。

  “重庆。万县。三斗坪。近日新增了一处更近的。还有流动的电台,大致沿宜昌至重庆一线川江。”升旗问。

  “船载电台?”升旗问。

  “是,今日我瞭望进出宜昌码头的民族、民太、民俭,已架设电台。昨日还发现民熙、巫山也新架设了。”

  “这封密电,谁发来的?”

  “进抵武汉的特高课。”田仲答。

  “他们倒还算是睁着眼睛。”

  “特高课提示沙扬娜娜注意宜昌……”

  “沙扬娜娜这些天来睡觉都不敢闭眼睛。他们该提示的是大日本天皇陛下的海陆空三军!”升旗冷笑道。

  “宜昌分公司本来只设一部电台啊。”田仲抚摸着脚下的电台,“冒了多少风险,花了多少心血,闲子才为我安排了这样一部,他卢作孚一下子哪来的那么多电台,他们的军方?”

  升旗摇头。

  “是不可能,他们的各集团军正被我军穷追猛打,自己的电台忙着呼叫蒋总裁还不够用。军统、中统,正与我较劲,更不可能……”田仲苦思着。

  立冬日,落日从上游峡口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关照着这片荒滩。一根缆绳从民主轮抛向空中,囤船上,一个差不多还是孩子的小水手刚接住缆,涌浪冲撞得船身不稳,缆绳落入激流。小水手痛得脱下手套,握住手心。身后,有人掰开他的双手,只见手心由于多日来接缆,打满血泡,刚才接缆全破了。民主轮上,抛缆水手拽起缆绳,要再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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