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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_张鲁/张湛昀【三册完结】(97)

  卢子英说:“可是二哥他不准你回去,昨天你也答应了我,你不孚信用!”

  恽代英说:“二哥把一千块大洋亲手交我手中,我不把钢琴交到他手中,算不算孚信用?”

  卢尔勤上前,低沉地说:“代英兄,前面到江津,你还是下船吧。二哥说过,你跟他,不一样。张挺生跟杨森,也不一样,如狼似虎……”

  恽代英强硬地说:“我恽代英也说过,这辈子宁肯坐牢,也不愿对百姓、对你二哥这样孚信用的人,做一个不忠不信的人。”

  卢作孚见到恽代英,并不高兴:“叫你不回来,你偏要回来!”当时卢作孚在破败的川南师范校园里巡走,见到恽代英,头一句话说的是这个:“我怕张挺生对你下毒手!”

  卢作孚不幸言中。恽代英刚回泸县,便遭人诬告,张挺生以“煽动风潮”为名将他强行逮捕。

  旬月之内,再入铁牢,都是犯在四川军人手中。第一次只是谋琴害命,这一次,代英知道,自己所犯的罪名,真正是要命的。手把铁窗,恽代英后悔还有话未对卢作孚说尽。其实恽代英由上海办完那一桩“要事”后,坚持要返回泸州一趟,还有更深的考虑。他是受同志们派遣,要与卢作孚共同研讨他们开创的川南新局面失败原因,寻找新的救国之路。

  卢作孚一时间苦思不出拯救朋友的良策,卢子英却急着要救出朋友。这天夜里,新月被雨阵浇得湿漉漉的。白塔寺前行道上,看不清对面的行人。“民众通俗演讲所”门外,卢子英目光如闪电,见无人迹,一踮脚,把一张刚贴上的印有恽代英相的“罪行”布告撕下,上写着:“川南师范是罪恶渊薮。所有从前教职员及所创办之新事业都宜连根排除!”

  “我先把你连根拔除!”卢子英说得狠劲莽撞,做起来却极周到,他再次张望雨幕中的行道,纵身一跃起,一把撕下标语。然后他奔回家,一脚踏进皂角巷小院,就见窗内,二哥卢作孚正在一笔一划临岳飞的《前出题表》。

  卢子英说:“我还以为二哥在写信要救代英哥呢!”

  “你代英哥,眼下是刚杀进泸县的张挺生最忌恨的人。我若一笔写歪,一步走错,反会害了代英性命!”二哥埋头临帖。

  “二哥你给我讲过的千钧一发——就是千钧重的东西悬在一根头发上。”

  “那我就再给你接着讲:越是千钧一发,越要叫自己冷静小心。可别叫千钧重的东西,绷断了那一根头发。”二哥又写下一个字。

  卢子英把撕下的一张张布告,生气地扔在卢作孚脚边。卢作孚停了写字,看着地上的布告出神,他屈指,似在数一张布告上的字数。数罢,又接着数布告的张数。全都数过,笑了。蒙淑仪嘀咕着问卢子英:“四弟,他这算什么笑?”

  卢子英说:“冷笑。”

  蒙淑仪不解:“他怎么也学会这样笑了?”

  卢作孚说:“四弟,这布告,一张一百字左右。你揭下十张。多少字?”

  “少说一百张。”

  “一百张一共有多少字?”

  “一百乘以一百,等于一万!”

  卢作孚冷笑道:“万言书?他张挺生也是在做告全县民众书啊!”

  蒙淑仪若有所悟:“万言书?莫非你想让代英哥和你当年一样,再唱一出死牢里的生民戏?再在狱中写个一千一万字?”

  卢作孚:“时过境迁,当年我那一封书,说的是胡伯熊非湖北熊,澄清事实真相,让合川全县民众看明白了,这才死里逃生!”

  卢子英:“如今更该澄清事实真相,让泸县全县民众看明白了,代英哥也才能死里逃生。”

  卢作孚摇头道:“澄清什么事实真相?说,恽代英就是恽代英,说明白他去前面上海除了买钢琴还另有要事,说清楚他后来回泸县除了送钢琴还另有深意?”

  蒙淑仪、卢子英连连摇头。

  卢子英急道:“把人急死了。”

  卢作孚:“一急,就真要死人。既然时过境迁,我们便应如易经所说,与时俱进。这出戏,我们可要反过来唱。”

  “怎么反过来唱戏?”

  “代英与你我不一样,张挺生就是想拿他的身份来做文章!一盆污水泼在他身上,你们看,这布告上一行大字——‘煽动风潮’!他是什么用心?什么人才煽动风潮?”

  “乱党!他想诬陷代英是乱党!”

  “他想明确代英身份,然后好下手置代英于死命!我偏要还他个模糊法!”

  “怎么模糊法?”

  “我要模糊代英身份,叫他下不了手!代英他什么也不是。他分明就是个教书匠。泸州人谁不知道,他就是川南师范聘来的教师、教务主任、校长。他去上海,就是替学堂买教学仪器,买钢琴,好叫盆地里的学生娃也能像上海学生一样上音乐课——川南师范谁不知道?”

  蒙淑仪已经在为卢作孚磨墨,她往砚盘中倒了不少水。卢作孚捏住她的手,道:“夫人,你当我要写什么哇——用得了那么多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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