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只是本部院心中有话要说与将军,请屏退左右。”
“那督师身后……”毛文龙指着何可纲、郭广、杨正朝、张思顺。
袁崇焕扭头对四人道:“你们随这几位弟兄去吃饭。”
“对,你们都去吃饭,”毛文龙冲着手下吼道,“伺候好了督师带来的弟兄。有不周到处,我扒了你们皮!”
待众人退出,毛文龙举杯道:“这头杯酒,本镇先恭贺督师加授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衔。督师有话,请饮了这杯说。”
“多谢!今日理当尽兴。酒席宴上无老少,又只你我二人,咱们只作兄弟间的推心置腹,如何?”
“那敢情好,文龙就高攀了!”
“不过,崇焕不胜酒力,各自量力而行,干!”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袁崇焕放下杯,看着毛文龙大大咧咧举壶斟满,忽然长吁一声,念出数句来: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
洞箫声断月明中,唯忧月落酒杯空。
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督师在念诗?”
“这是苏子瞻的一首古体诗。”
“谁是苏子瞻?”
“前宋大词家苏东坡。”
“啊,苏东坡文龙可知道,只是这诗文龙听不懂。”
袁崇焕略觉扫兴,心想你毛文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都就饭吃了?他是想借诗劝毛文龙见好就收,不要落个“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不想这呆鹅却不懂,便道:“崇焕知毛将军行伍出身,好,再拣一首白俗之作读来。”遂朗声道: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好听,好听。”毛文龙笑容可掬,“文龙虽是个粗人,但这首诗听懂了,是督师大作么?”
袁崇焕笑道:“还是苏东坡的。”
“只是‘但寻牛矢觅归路’一句不大懂。”
“酒喝多了,找不着家了,只好循着有牛粪的路走。‘牛矢’就是牛拉的屎。”
“哈!好诗,好诗!原来这大文人也说粗话,还入了诗,有趣有趣!请督师再吟一首苏东坡的。”毛文龙举杯饮尽。
“不是吟,是读。”袁崇焕有些着恼,这蠢驴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就再读一首苏轼的。”袁崇焕端杯起身背手踱步,朗声道: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毛文龙摇摇头,道:“这首就不懂了。”
“宋元祐八年,哲宗亲政,重新启用新党。苏轼属旧党,第二年就被贬惠州,再贬儋耳。元符三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起复元祐党人,苏轼接到除书,内迁廉州。但他虽是‘报国心犹在’,却‘心似已灰之木’,当年的豪气全无,只求一饱饭,一栖身地,第二年就死了。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那是!他一介书生,无兵无地,能怎着?”
袁崇焕这个气呀,这小子是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只有摊开话明摆着说了,“听说将军强抢民女为妾,可有此事?”
“这是哪个嚼老子舌根?文龙是收了一女,可不是民女,更不是强抢,是她爹巴结文龙,主动送的。说起来还是督师当的大媒,哈哈哈……”这话把袁崇焕说个云里雾里,刚要发问,毛文龙又道:“督师禁海,她那当皮货商的爹无商可做,便想谋个官儿,就把女儿送与我,这不是督师保的媒吗?哈哈哈……文龙给了他个水师参将。”
这家伙倒是全不忌口,当吃就吃,想说就说,全无心肺,只有再挑明些了:“崇焕有一良方,不知患者肯服此药否?”
“督师要给文龙服药?文龙有何病?”
“心病。”
毛文龙一拍大腿,嘿嘿笑道:“不错!文龙海外八年,屡立微功,却被谗言,心中哀痛,有苦难言,何药可医?”
“将军久劳边塞,不思故地乎?杭州西湖尽有乐地。”
毛文龙先一愣,继而大笑,再干一杯,叹息道:“久有此心,但文龙久在前敌,唯有我知道东江情势,了解鞑子用兵。再者,目今朝鲜文弱,等灭了东夷,可袭而据之,亦是文龙要做之事。诸事做毕,才是文龙归乡之日。”
“大敌压境,朝廷无暇远略。至于毛将军所做和要做之事,朝廷当有代劳者。”
“此处谁代得?”
“自然有人代得。”见毛文龙狂傲不逊,袁崇焕言语间亦带了火气,“功遂身退天之道,何况将军微功不多,劳师糜饷不少。审量其宜,能无履薄临深之感?将军就不惧雷霆之怒,斧钺之严么?”
毛文龙二目圆睁,手按剑柄道:“依督师所说,文龙不唯是多余之人,简直是有罪之人了!可皇上却不是如此说,何来雷霆之怒?督师有尚方剑,文龙亦有尚方剑,哪个敢加我斧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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