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正方其实表达的无非是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我怎么做事情，古人不许废话，因为古今不同。第二个意思是，我怎么做事情，外人不许废话，因为你们没有治理过国家，你们不懂。也就是说，你说一只鸡蛋不好吃，他就会说你又没有下过鸡蛋，怎么有权利评论鸡蛋好不好吃；你要是说明明昨天的鸡蛋还比较好吃，他又会说，昨天和今天能一样吗？连天气都不一样。但是他们解释不了，文王时代为什么到处都是好人，而幽王厉王时代，到处都是暴民？难道商汤王、周武王都是因为老百姓好所以天下大治吗？难道夏桀、商纣，都是因为老百姓坏，才天下大乱吗？别推卸责任了，人心坏了，人心不古，那也是统治者造成的，统治者与民争利，把财富都据为己有，老百姓怎么可能不争？不争会饿死人的；统治者乱抓乱罚，老百姓怎么可能不刁？不刁会给欺负死的。孔子说得好，不要说我会断案，我也和别人差不多，又不是福尔摩斯，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没有这些案子。断案容易，让天下没有案子难哪，但让天下没有案子之道，才是治国的根本。治国不治根本，而治末节，古人说这是愚蠢，现在却认为聪明。靠着严刑拷打来平乱，靠着烦琐的条文案卷来治民，古人说这是强盗，现在却认为是贤人了。正方，你们问心无愧吗？”
“还是那些话！还是那些话！愿世界和平，愿世间太平，愿世道公平，如果喊口号可以解决问题，我会号召全国一起喊口号。但是不行啊，还得做事情啊，还得解决问题啊。唐虞之时，有许由，人家把天下让给他，他都不愿意，现在有这样的人吗？市场经济，人心变啦。治国还是得讲方法，就像你做木工，没工具行吗？治理国家，不可能假设所有人都是好人，就像做木工，你不能指望所有木头都是直的。人长了很严重的脓疮，能靠短针治好吗？盗跖那样的人，孔子能用礼来说服吗？”
“做木工活，木头用料少，废料多，那不是好木匠。治理百姓，把百姓搞得人心惶惶，哭爹喊娘，也不是好官吏。是的，不是所有的木头都是直的，但弯木头就没有用处了吗？在鲁班那里，所有的木料都有用处，不会浪费。脓疮的确不能靠短针，但如果有扁鹊，根本不可能病到那个地步，在病还没成形之前，他就给治好啰。圣人治国也是这样，有法令，但顶好的是根本用不上这些法令。”
“哦，圣人？我没记错的话，孔子就是个圣人吧。可我怎么记得他在鲁国被人冷落，在匡地被人围困，在陈国、蔡国被人弄成丧家之犬，这就是圣人有法令而不用的下场吗？依我看哪，孔子顽固，因为他明知道结果还非得去做，孔子贪婪，明知道被困了还是不能克制自己，孔子愚蠢，明知道会被欺负还是要去，孔子无耻，都被羞辱了还不自杀。又顽固又贪婪又愚蠢又无耻，就是个普通人，也够极品了，这也能叫圣人吗？依我看，商鞅就聪明多了，人家明智啊，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通过宠臣景监求见，范雎也是明白人，他通过王稽求见。没个有力的大臣引见，谁会放心把国家交给你？就像女子，连个媒人都没有，跑到大路上征婚，谁敢娶？”
“是的，连个媒人都没有，没人敢娶。可媒婆那张嘴，只要给钱，稻草能说成金条，没给钱，金条能说成稻草。所以嫫母能嫁得好，而西施可以嫁不出去。就像孔子生于乱世，只能知其不可而为之，被人陷害。但那些陷害他的，都是好人吗？被那些人陷害，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如果那样，世上被人陷害的，都得自杀了。是的，孔子没有通过宠臣求见，政治都是朋党游戏，没有重臣援手就做不成事，孔子没有蝇营狗苟，没有结党营私，孔子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如果孔子真能那么做的话，他就不是孔子了。是的，商鞅聪明，孔子愚蠢，商鞅见秦王不喜欢帝道，就用王道，见秦王不喜欢王道，就用霸道，连自己的政治观点都能见风使舵，比起来，孔子的确愚蠢。但你们这样笑贫不笑娼，真的没有一点点惭愧吗？”
“做事情是要讲策略的，你不知道吗？除非你真的不关心结果。如果关心结果，又不讲策略，然后结果不好，再抱怨世道不公，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还不如不做。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事情你改变不了的。”
“没有做过，怎么知道改变不了？”
“你改变不了人心。记住，人类发展的动力，不是什么世界和平，也不是什么世道公平，而是贪欲。”
“但是文明人之所以区别于野蛮人，不就是更为人本、更为人道吗？如果世道公平的理想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达到世道公平呢？”
“也许吧，但你改变不了人心，就像你改变不了我，当然我也改变不了你。我想我们的辩论，还是结束吧。”
“好，结束吧。”
“咦，今天正反方一反常态地没有互骂哦，桑大夫，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胶车倏逢雨，该到散了的时候啰！”
“胶车倏逢雨，很好的比喻，那就让这个民间的谚语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辩论吧。”
后序
这一卷有些意外的长。
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我仅仅把汉昭帝始元六年在京城长安召开的那场著名辩论作一个介绍，然后再点评一番，那么我也会像许许多多介绍这场辩论的人一样，用一个根本牛唇不对马嘴的理论，来解释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人，然后根据自己的好恶，给双方贴上标签，拥护这个，打倒那个，赞扬这个，贬斥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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