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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真宗赵恒_金纲【完结】(75)

  王超不动,河北前线战事吃紧,真宗另调动驻守河东的雷有终从土门东进,策应河北诸军。

  土门,即古井陉关,在今天河北的获鹿县附近,与镇州接壤。

  真宗动员了何承矩和雷有终“夹击”可能到达澶州的契丹,证明了形势开始渐趋紧张——王超所部十几万正面攻防大军,已经不可依赖。

  保州孙密率领当地“强壮”也即民兵,也有了“破敌”之功。捷报传来,真宗高兴,对辅臣说:“边境一带的强壮、军士等,都如此藐视敌人,并不畏惧他们。看来只要将领得人,实在不难殄灭敌寇啊!”

  但敌寇还是在深入,从河北纵深向着山东、河南而来。

  契丹倚仗着骑兵优势,遇到宋师,战有利即进,不利即退,来去如风。所以宋师尽管多次击败契丹,但整体考察,“击退”者多,“击溃”者少,那种大兵团合围后全部聚歼的“殄灭”战更少。大宋用兵,不狠。契丹似乎在利用宋师这种近于愚蠢的军政之仁,所以,敢于在中原内地飘忽、跳跃、深入——他们知道不大可能被包围,他们跳得出。

  契丹为何总是能够自由出入中原?

  除了宋师布防的“漏洞”以外,那时,中原大地,地广人稀,也是一个原因。真宗晚年全国人口约两千万,不足今天北京一市的人口总量。想象一下可以知道,那时的中原,走上几天几夜往往也难以看到一处村落,几乎是常事。所以无论大宋还是契丹,战争中,总希望能将对方的人口转移到本国。增加人口,是那时的基本国策。顺便说一下:契丹全国人口约两百万,是中原地区的十分之一。但契丹几乎全民皆兵,是一个马背上的族群,国家跟着马背走。所以,他们的战争动员能力不低。

  尽管地广人稀,契丹的出现,还是令冀鲁豫交界处出现了逃避兵火的大群流民。他们从四面八方向黄河渡口走去,希望过河,寻求更安全的地界。

  朝廷闻讯,一面派出使者安排流民,一面诏使各地知州,要在边郡粮草转运、大兵调动之际,安抚地方,不必惊扰。真宗“虑致摇动”,担心因为战争行为而动摇士庶人心、天下不安。“天水一朝”(宋朝)所介入的战争,除了几次诏令地方“勤王”之外,几乎都是静悄悄的。战争,但不扰民,不做大众动员,不随意征兵,甚至不随意征调地方乡兵,是一大规则。

  但在安排流民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故实,算是做了一次“大众动员”。

  朝廷派出兵部尚书、昔日名相张齐贤权知青州,并兼附近青州、淄州、潍州等诸州安抚使;知制诰丁谓兼附近郓州、齐州、濮州安抚使,主要工作是安抚这一带流民,同时提举(管理)地方转运(运输军用物资)及兵马,另外一个附带的工作就是,将管界内山河道路之“广狭形势”,画成地图报到朝廷。张齐贤、丁谓,都是大宋名流,工作能力不俗。契丹南下,扫掠冀鲁豫三省交界,此地有乱象,所以真宗派他俩来分段管理地方。

  有一次,敌骑小股部队越过广袤的河北平原,又来到黄河以北,骚扰中原纵深,史称“民大惊”。丁谓辖区的民众聚集在几个渡口,争抢渡河。在一个叫杨流渡的地方,艄公们有了“邀利”,也即公开涨价或索要贿赂的行为,发国难财。士庶从四面八方赶到这个渡口,一时间,情况紧急,丁谓知道后,当即提来一个已经定了死罪的囚犯,押解到渡口,假冒艄公,被杀。史称“舟人惧”,于是“民悉得济”,士庶全部得以渡过河去。

  丁谓担心契丹继续南下,就将渡过黄河的流民有效地组织起来,让他们手执军旗,敲击刁斗,沿河鼓噪,声闻百余里。契丹不辨虚实,以为此地有了防备,退回去了。

  丁谓,这个真宗朝的大人物,做事干练。但死囚当斩,那是应有时日的,随意提取而杀,那就是将人视为“工具”之无道行为;动员流民百姓参与军事行为,也毕竟不合战争游戏规则,也不符合大宋立国以来的民生精神。军人保护人民,而不是人民保护军人,是战争的基本规则。但紧急关头,当机立断,往往又自有利国利民之处。此际,无案例可以借鉴,无律法可以援引,无制度可以查勘,无圣贤可以请教,事到临头又事发突然且事情紧急,如何平衡,使行为符合中庸之道?权断甚难。历史军政行为,往往就在此类节点,显出精英人物之大智慧与真操守。是大智慧必有所为,是真操守必有所不为。按儒学意见,每当遇到选择的困境,不妨自问:我如此行为,可是仁者行为,可是义者行为?如果自问是仁是义,就去做,至于成败荣辱,无须计较;如果自问不仁不义,就不做,至于功名利禄,不必考虑。世事吊诡之处更在于:当此之际,权断者的“仁义之行”,其结果可能正好是反仁义的,如历史上的宋襄公;而权断者的“反仁义之行”,其结果则可能正好是仁义的,如历史上的周武王灭商之战,就被时贤讥讽为不孝、不仁,但周王朝的兴起,则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建构起了亚洲地区的礼仪之邦,事实证明“武王灭商”与此前的“汤王灭夏”一样,都是一场充满正当性的革故鼎新,史称“汤武革命”,大义在此。丁谓临事杀囚,是正当的吗?如果问题重新出现,这应该是具有“二难”性质的选题。无论选择杀还是不杀,都在政治伦理方向上呈现为“背反”的性质。所以,史上的精英人物,每遇此类选择,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彷徨之际,都会陡然升起一种义无反顾的精神:道义担当。事已至此,无论后人如何评价,无论当世如何理解,无论现场能否成功,我只管“直道”做去,将“责任”扛在自家肩上。无辜的只是那个“死囚”。而“死囚”有些时刻可能未必一定就会赴死。当其未死之前,可以有各种机会令他不死,如遭逢大赦。孟子有言:“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就这个意义而言,这个“死囚”,是事实上的“澶渊之盟”的献祭牺牲。对他个人而言,乃是一场存在的绝望灾难;对大宋而言,乃是一个生命的两难悲剧;对天下而言,乃是一曲孤独的苍凉离歌。在那一瞬间,这个人,他的命运在另一个人手里遭遇宣判——而宣判者,事实上并无宣判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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