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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尽头是民国_傅国涌【完结】(71)

  费正清说的“1943年,我看到国民党的统治气数已尽,民心全失”,不是没有根由的。蒋介石在私人日记中只想到“使倭寇从速败亡”,“完成上帝所赋予之使命”,他没有想到即便日寇败亡,一个失去底层民众和知识阶层普遍信任的政权,也是不可能长久维系下去的,他那一套依靠人治的方式已经失效…1943年,如果他能洞察这一切,也许还来得及。一叶落而知秋,蒋和他所代表的那个政权,未来的命运实际上在这一年即已埋下伏笔。

  1945年:左舜生的延安见闻

  1950年,左舜生在香港回首往事,写下一册薄薄的《近卅年见闻杂记》(感谢陈正茂兄赠我此书),记录了“五四”以来他的亲历亲闻。1945年7月,抗战即将胜利,他和傅斯年、黄炎培、章伯钧等六位参政员访问延安,既不代表参政会,更不代表政府,只是他们的私人行为。他们乘坐的飞机是美国提供的,赫尔利大使认为他们此行有益于改善国共关系。包括毛泽东、朱德在内的中共领袖几乎都亲自到延安机场迎接,“态度相当亲切”,还有两三百个老百姓远远地站着,以好奇的眼光看着这批天外来客。

  左舜生在延安接触到许多人,在他看来,丁玲虽然老了,但仍十分健谈,正是从丁玲那里,他了解到延安实行的供给制:“他们的党员和公务员,都是实行彻底的配给制。自一切日用必需品乃至文人的稿纸和妇女用的月经纸,都是由公家配给的。病人与产妇和婴孩,还可能酌配鸡蛋牛奶之类。他们吃的是大厨房的大锅饭,只要凭着一种饭票子,走到任何一个机关去吃饭都不必付钱……不过他们还是有一种保健饭,营养的成分要高些,这是为少数特殊人物而设的。他们的每一个工作人员,每月仍可领得极少数的钱,文人写稿子。也可领得若干的稿费,这些都是可以自由使用的。延安有一个小小的市场,有各种杂货店,还有几家小馆子,可以自由买卖,自由吃喝……”

  在他眼里,朱德是一个老实而朴素的军人,貌似李宗仁,而稳重过之。他和彭德怀一起吃饭时,一桌都是湖南人,他问了一个问题:“假定有一天你们的环境变了,你们有什么方法保证你们的一切做法不会变质?”彭说:“假定政治不能民主化,即老百姓不能过问政治,政治又不能约束军人。我想每一个军人都是会要变成军阀的!”其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参观了几个人的家,周恩来的家里最整洁,虽然是一个窑洞,可是窗明几净,图书摆得整整齐齐。经他们要求,还参观了王明的家,除了一床一桌、几张矮凳以外,什么也没有。在他看来,王明懂俄语、有常识、能演说,在参政会上颇能表现出一种斗争精神,如今,“已经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什么英雄气概也没有了”。与王明的住处相比,他在“少年中国学会”时代的老朋友张闻天桌上多了一部电话机,还摆了几本书,“张少年时也是英气勃勃的,这个时候居然变得规规矩矩,不敢放言高论了”。他见到时任《解放日报》社长、老熟人秦邦宪,问及:“你回到延安来怎么胖了许多?”秦想了一想,这样回答他:“我们在这里不要用什么脑筋!”

  离开延安前一天,毛泽东要周恩来通知他和章伯钧两人到枣园吃午饭,并做一次长谈。毛泽东是他年轻时就熟悉的,他们从上午一直谈到下午四五点钟,谈话的内容十分广泛,不仅谈到《水浒传》、《红楼梦》,连他的《万竹楼随笔》都谈到了,就是这一次,毛泽东不无激动地说:“蒋先生总以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不信邪偏要出两个太阳给他看看!”还说:“我这几条烂枪,既可同日本人打,也就可以同美国人打,第一步我要把赫尔利赶走了再说。”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问:“假定蒋先生约你到重庆去谈谈,你去不去呢?”毛泽东的回答很爽快,也很自然:“只要他有电报给我,我有什么不去?”本来他想见见江青,说她正在生病,不能见客。

  虽然政治观点不同,但他在总结五天延安之行时说,“我承认他们是在那里苦干,关于组织训练,他们十分注意;生活安排。也另有一套办法;像延安那样一个贫瘠之区,他们居然能够胼手胝足创造出许多为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也算难得。”回到重庆,他跟朋友说起延安的见闻,尤其强调两点,一是,“他们军人的质素要比文人的来得好,依于组织的力量,军人可能接受文人的领导,决不是假的”;二是,“他们的党员和公务员的生活,相当的和老百姓接近,因此他们没有脱离群众”。

  当然,他以史家的眼光,也同时看到了延安的缺陷,概括为一个“陋”宇:“他们处在那样一种环境,天然的只能‘孤陋寡闻也只好‘因陋就简’……”短短几天,走马观花,但他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判断,尤其对同龄人,又同为湖南人的毛泽东。

  相隔仅仅四年,延安窑洞里的那一席谈话如在眼前,而历史已发生巨大的变化,延安窑洞的主人登上了中国乃至世界政治舞台。左舜生禁不住感叹,这机会来得太快了,快得恐怕连当事人都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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