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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_张候萍【完结】(58)

  密西根州立大学的校园非常大,校园里有校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们都是搭校车去的。我们到密西根差不多一个月,也就是九月底十月初,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而且非常的冷。台湾根本就不大下雪,北京也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因为密西根是一个大湖区,有很多的湖,水气很重,所以雪下得厚得不得了。学校里有专门铲雪的车,把中间的路铲开,路两旁的雪就堆成了雪墙一样。刚刚开始下雪那天,上午我们还在照常上课,等到了下午,我去医务室去接我的女儿的时候,雪已经下到膝盖那么深了。本来我们刚到密西根的时候,当地有一些华人告诉我,你们一定要赶快买那种能在雪地里走路的高筒靴子。而这一天我们就是穿这么高筒的靴子,雪还是都漫过来了。我们就踏着没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第二天,雪更大了,有的地方连校车都不能开了,没有办法上课,所有学校就都停课了。一听到停课,我的两个女儿都非常高兴,她们还不是因为不上课高兴,主要是她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下雪,更不要说这么大的雪了。我在北京的时候,还见过下雪,她们两个都是台湾出生的,真的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她们两个都兴奋得不得了,跑到雪地上滚来滚去。然后她们又弄了个杯子,跑到外面接了一杯天上下的雪,回到屋里浇上一些果汁吃,说是跟台湾的刨冰差不多。学生们也很高兴,他们在餐厅里吃完饭,就拿了盛菜的托盘,跑到校园里的一个高坡上,坐在托盘上往下滑,大家都很开心。可是我还得带着女儿去做理疗,因为路很远,我们还是得搭校车去,就是从我们住的地方走到有校车的地方,路也是很难走的,中间的雪都是没膝盖的。这样治疗了一阵子,小女儿的腿并没有好转。

  这时候我碰到了一个从前在台大我教过的学生柯文雄,这个学生还不是中文系的,他是我在台大教大一国文时植物系的学生。我刚到密西根不久,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是叶嘉莹先生吗?因为他不是中文系的,我真的不记得他。后来他跟我说:“我虽然是植物系的学生,可是我听老师的课很受感动,得到很多鼓励。你知道吗,我从台湾出来到美国留学,把上大一国文时你给我批改的那些作文都带出来了。”他说:“小慧这个病在学校治不好,要找一个医院去治。你们在这里也不开车,交通不方便,我可以开车带你们去。”因为有他帮忙,我就把小慧送到了医院。她主要是膝盖之间的软骨错位了,一走路就疼,所以就开刀做了手术。小慧那时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可是以她的年龄还是住进了少儿病房。美国的儿童病房设备条件极好,你可以随时要冰激凌呀、果汁呀什么的。所以小慧住得还挺高兴的。她的同学有个女孩对她很好,虽然语言还不太通,但几乎每天都来看她,有时还给她带个小礼物。小慧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的时候医院问她要不要拐杖,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了,可是小慧好奇,还是跟人家要了一根拐杖。

  柯文雄真是给我们帮了很大的忙,那时我们没有车,很多地方根本不认识,也不懂得应该去哪个医院治病。我当年教他的时候,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但他真的给了我们很多照顾。从此以后,他几乎每个星期都来带我们去买菜或者办一些其他的事情。到了放假的时候,他还开车带我们去密西根的大湖和底特律汽车城去玩。

  我们在密西根住的那个楼上,还住着一家中国的访问学者,不过他们是学理科的。他们家有五个女儿,中间的两个跟我的两个女儿差不多大,常常在一起玩。通过他们我们又认识了一些其他的中国人,有时他们请客也让我们一起去吃饭。那我也不能总是吃人家的,于是我也请他们到我家来吃饭。密西根州立大学所在的East Lansing这个地方是个小城,没有几家中国餐馆。所有的中国人请客都是在家里。我那时就学会了做一些菜,像香酥鸡、珍珠丸子、红烧鱼、炸春卷这些菜,我也能试着做。我毕竟是在北京长大的,小时家里有佣人做饭,后来是母亲、伯母做,虽然她们不让我做,但我还是看见过的。包饺子、蒸包子甚至包粽子、摇元宵我也能做,而且做给我的女儿看。到现在小慧也会包饺子、蒸包子,甚至连包粽子都会。

  因为我的英文不是很好,来密西根州立大学以前,我就跟他们讲好了条件,用中文讲课。学生都是学过中文的研究生,听得懂中文,也能讲一些,所以不太累。这样我有时间旁听了两门课。有一个老师讲西方文艺理论,讲得很好。还有一个老师讲英文诗,他很注重朗读,常常喜欢把一首诗大声地读一遍。虽然我也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也没有人认识我,可是在课堂中他们都是西方人,而我是东方人,所以这个老师一眼就看见我了。有一天他问我,你们中国人读诗是不是也有朗读,也有吟诵?问到我头上了,我就说中国诗是有朗读和吟诵,我就给他们吟诵了一首诗。这个老师非常感兴趣,他说你读得很好,我一听就知道你对诗很有体会。你要给我们班上的学生作一次讲演,就讲中国诗的诵读,我就用英文给他们作了一次讲演。我能用英文给他们讲,真是得益于在哈佛大学跟海先生一起研究的那两个月。虽然我在来美国前自己也恶补了一些英文,背了《英语900句》,但那只是日常用语。可是文学有很多特别的术语,像《五言律诗》怎么说,《七言绝句》怎么说,这些术语都是跟海先生研究的时候学来的。我给他们讲演以后,那个老师很高兴,因为他从来没有听人讲过中国诗,更没有听过中国诗的吟诵。他还跟我女儿说,你母亲是天才的会讲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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