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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_张候萍【完结】(81)

  后来我才知道这张屈原画像得来也是颇费一番周折的。当初去北京接我的任家智先生,一直记得我喜欢在碧云寺游览时见到的那张范曾画的屈原像,所以当中文系讨论要送我什么纪念品时,任家智先生就提起了这件事。于是中文系就请历史系的前辈教授郑天挺先生与系领导联名写信,向范曾先生求画,又派中文系教授宁宗一先生亲自到北京与范曾先生联系。得画后又请杨柳青画店去装裱,最后赶在欢送会上把这张画送给我。这一份盛情,真是让我感动。最后大家要我题诗留念,我就为大家吟诵了我在1977年夏天到西安旅游时写的一首绝句:

  难驻游程似箭催,每于别后首重回。好题诗句留盟证,更约他年我再来。(《纪游绝句十一首》之十一)

  欢送会结束后,我又写了两首诗来记述这一次感人的盛会:

  题诗好订他年约,赠画长留此日情。感激一堂三百士,共挥汗雨送将行。

  当时观画频嗟赏,如见骚魂起汨罗。博得丹青今日赠,此中情事感人多。(《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二十一及二十二)

  然后我又为中文系送我的这幅范曾先生画的屈原像填写了一首词,调寄《八声甘州》:

  想空堂素壁写归来,当年稼轩翁。算人生快事,贵欣所赏,情貌相同。一幅丹青赠我,高谊比云隆。珍重临歧际,可奈匆匆。  试把画图轻展,蓦惊看似识,楚客遗容。带陆离长铗,悲慨对回风。别津门、携将此轴,有灵均、深意动吾衷。今而后、天涯羁旅,长共相从。

  范曾先生是清代著名诗人范伯子的后代,家学渊源,擅长吟诵古典诗词,他还送给我一卷吟诗的录音带,我填了一首《水龙吟》答谢:

  一声裂帛长吟,白云舒卷重霄外。寂寥天地,凭君唤起,骚魂千载。渺渺予怀,湘灵欲降,楚歌慷慨。想当年牛渚,泊舟夜咏,明月下,诗人在。  多少豪情胜概,恍当前、座中相对。杜陵沉挚,东坡超旷,稼轩雄迈。异代萧条,高山流水,几人能会。喜江东范子,能传妙咏,动心头籁。

  除去以上这些与诗词有关的人物和情事以外,我还写过很多首赠给南开中文系友人的诗词。

  赠给为我安排一切教学工作的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鲁德才先生的一首,是这样写的:

  襟怀伉爽本无俦,为我安排百事周。还向稗官寻治乱,雄风台上话曹刘。(《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六)

  鲁德才先生是古典教研室主任,因为我来南开是李霁野先生请我来的,鲁德才先生曾经陪李霁野先生来看望我。那时我住在天津第一饭店,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别的国外来的老师也都住在那里。每天早晨学校有一辆汽车来接我,送到主楼前面,鲁德才先生永远站在主楼门口等我。过了几天,我跟他说我已经来了这么多次了,已经熟了,你不用天天在这里等我。鲁德才先生开玩笑说,那不成,我不等你,李霁野先生会骂我的。

  赠给与我的研究兴趣相近讲授唐诗的郝世峰先生的一首,是这样写的:

  绝代风华中晚唐,义山长吉细平章。月明珠泪南山雨,解会诗心此意长。(《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七)

  赠给讲授《离骚》及汉乐府的杨成福先生的一首是:

  风谣乐府源流远,兰芷骚辞比兴深。赠我一言消客感,神州处处有知音。(《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八)

  赠给为我赴北京向范曾先生求画的宁宗一先生的是:

  一从相见便推诚,多感南开诸友生。更喜座中闻快语,新交都有故人情。(《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九)

  赠给也曾从顾随先生受业的与我有同门之谊的王双启先生的是:

  两篇词说蒙亲录,一对石章为我雕。铁画银钩无倦赏,高情难报海天遥。(《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十)

  “两篇词说”指的是王先生曾助我查寻顾随先生遗著,在天津图书馆录得顾先生40年代所撰的《东坡词说》与《稼轩词说》两篇文稿。另外王先生还写了十二首诗送给我,所以我还写了一首诗,说:

  相逢喜有同门谊,相别还蒙赠好诗。十二短章无限意,俳谐妙语铸新词。(《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之十一)

  那一阶段我在南开讲诗词,常常来听课的还有当时的校长吴大任先生和夫人陈先生。他们夫妇虽然都是数理学家,但也非常热爱古典诗词。从1979年以来,每次我到南开大学来讲诗词时,他们夫妇常常一起来听我的课。陈先生还酷爱昆曲,一直到晚年,她还经常约一些喜欢昆曲的朋友,每周在她的家里有一次聚会,有时也邀我到她家中参加昆曲的聚会。1986年的秋天,吴大任校长跟夫人陈先生还送给我一盆菊花,让我很感动,想到陶渊明的诗句“秋菊有佳色”,就写了一首诗答谢他们:

  白云难寄怀高士,驿使能传忆岭梅。千古雅人相赠意,喜看佳色伴秋来。(《谢友人赠菊》)

  与陈(右)合影

  我对他们夫妇二人的学问久怀敬仰,而他们对朋友的敦厚热诚,尤其使我感动。

  南开当时的老师同学对我真的都不错,我与南开就有了一个很好的让我感动的开始。我的侄子叶言材1978年参加过一次高考,他也属于被“文革”耽误的那一代,只有国文还不错,根本没有学过其他的基础课,所以当年没有考上。后来有朋友为他补习了一些基础课,1979年他又再考,这一次他考上了。那时他老想跑得离家越远越好,想报广州的暨南大学。我弟弟不赞成,不让他一个人跑那么远,我弟妹也不同意。就是这一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回国到南开教书,南开的老师也都挺熟的,离家也不远。我就跟我弟弟说,让他去南开吧。所以叶言材就到南开来了。我想天下事有时真的是有些机缘,我到南开来就是因为认识李霁野先生,后来我又叫我侄子来了南开,不但我侄子来了南开,后来我侄媳也来了南开。那是因为我侄子毕业后到日本进修,获得硕士学位后留在日本九州大学教书。我的侄媳桐岛薰子是日本人,当时在日本的NHK电视台做新闻节目。她喜欢历史,她的大学老师跟她说,要研究亚洲历史一定要熟悉中国,要到中国去留学。她想到中国去留学当然就要学中文,有人跟她说九州大学有个叶言材教得不错,她就找我侄子教她中文。因为我侄子是南开校友,就让她到南开来读书了,她喜欢李商隐的诗,就跟郝世峰老师念了硕士。有了这种种因缘,我们家人跟南开的关系就越来越密切了,而我也果然信守了当年“更约他年我再来”的诗句中的盟诺,经常回到南开来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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