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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现宋朝_吴钩【完结】(39)

  苏舜钦还在信中提起另一起“公款吃喝案”,大概想反衬自己遭遇的人情凉薄吧:“近者葛宗古、滕宗谅、张亢,所用官钱钜万,复有入己。范公横身当之,皆得末减,非范公私此三人,于朝廷大体,所补多矣。”这里说的是滕宗谅滥用“公用钱”的事情。

  滕宗谅,即滕子京,著名的岳阳楼就是他重新修建的,他的好朋友范仲淹还给他写了一篇《岳阳楼记》,千古传诵。滕子京为人豪爽、好客,他知泾州时,“费公钱16万贯”,除了用于宴乐,还“犒赉诸部属羌,又间以馈遗游士故人”。“公钱”即我们前面说到的“公用钱”,是财政拨给地方官自由支配的特别费,“用尽续给,不限年月”,但长官也不能乱花这笔钱,需用于公务接待,用时也需要副职副署,且计入公账。

  滕子京并没有以公用钱中饱私囊。平心说,滕子京也不是贪官,《宋史·滕宗谅传》称他“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及卒,无余财”。但他涉嫌“挪用公款”应该是没有疑问的。所以,毫不意外地被御史弹劾了,罪名之一便是“盗用公用钱”。时为庆历三年(1043年),“苏舜钦案”的前一年。宋仁宗派人调查,滕子京“恐连逮者众,因焚其籍以灭姓名”,竟然将冒领“公用费”的账簿烧掉了。看来确实够讲哥们义气。

  如何处置这案子,朝中出现两种意见。宰相杜衍主张严查,“欲深罪滕宗谅”;范仲淹则“力救之”,说:“如宗谅显有欺隐入己及乖违大过,臣甘与宗谅同行贬黜。”大概是范仲淹的辩护起了作用吧,滕氏“止降一官,知虢州”。不过,御史中丞王拱辰(又是他)认为这个处理太轻了,“论奏不已”,甚至以辞官相挟:如果不严加处罚,我就辞职不干了。最后,滕子京“复徙岳州”,即贬到荆楚南蛮之处。岳阳楼正是滕子京在岳州任上重修的,无独有偶,苏舜钦被罢官后,也在苏州修建了一座沧浪亭,并写了一篇很有名的《沧浪亭记》。

  苏舜钦在致友人书信中提起这件旧事,可能是觉得自己与滕子京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借此埋怨范仲淹与杜衍没有对他施之援手。他对欧阳修说,“二相(范仲淹、杜衍)恐栗畏缩,自保其位,心知非是,不肯开言。”言语中似乎有些怨气。

  如果在官官相护的政治生态中,苏舜钦这点屁事完全不至于丢官,甚至连被调查的风险也不会有,要知道苏舜钦并非没有后台,而是后台很硬。但宋朝的政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大体上能保持着制衡性与竞争性,首先是政府—台谏的二权分立,台谏完全独立于政府,台谏官有点像现代议会政治中的议员。宋人说,“本朝谏臣之盛,古未有也。”这不是吹牛,至少在仁宗朝,台谏“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在咄咄逼人的台谏官之前,身为宰相的范仲淹与杜衍也不敢庇护苏舜钦。范仲淹虽保护过滕子京,但御史中丞王拱辰不依不饶,逼着皇帝将滕子京贬到南荒之地。

  另一个创造了政治制衡的机制,是表现为“异论相搅”的派系竞争。庆历四年的“进奏院狱”具有不必讳言的党争背景,据《东轩笔录》记载,王拱辰在扳倒苏舜钦等人之后,曾向前宰相吕夷简表功:“聊为相公一网打尽!”我们现在知道宋朝的党争导致了很多恶果,不过也应承认,那是党争恶化的衍生品,良性的党争则可以创造一种政治压力,让执政团队保持警醒,以免被反对派抓住把柄。苏舜钦若非公款吃喝,也不至于受到弹劾。进而言之,若非有“异论相搅”的政治竞争,大概也没有人敢打当朝宰相女婿这只“老虎”。

  治理公款吃喝是一项系统工程,不但需要建立严密的规章制度,而且必须有一套使制度启动起来的机制。宋朝并未能根治公款挥霍之风,因为一套制度运行起来,免不了要打一个折扣。不过比之明清笔记所记录的触目惊心的官场吃喝风气(可参见《道咸宦海见闻录》、《官场现形记》等),宋朝的政治生态毕竟要健康得多。

  商人的黄金时代

  商业无疑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最重要力量。人类社会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时代,一跃进入彼此联系更紧密、分工更细致、生活更多样化的复杂社会形态,商业提供了最伟大的驱动力。有人说中国儒家传统有抑制商业的习惯,这话其实不对,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便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子贡因经商有道,家累万金,富可敌国,结驷连骑,聘享诸侯,可以与国君分庭抗礼。孔子从来没有因为子贡的商人身份而对他有任何歧视,恰恰相反,孔子以“瑚琏”比喻子贡,认为子贡是国家社稷的大器、良器。

  不过,后世的统治者,出于独尊皇权之需,对商人有可能与国君分庭抗礼的潜在力量很是顾忌,所以历代王朝几乎都制订了抑商、辱商、贱商的政策与法律(这一传统来自法家的思想),将商人列入市籍,视同贱民。秦朝曾将一大批有市籍的商人以及父母、祖父母为市籍的商人后代,发配戍边;汉朝立国,“高祖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唐朝“禁工商不得乘马”;“工商杂色之流”,“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明清两代也均有抑商或贱商之政,朱元璋本人就具有强烈的“重农抑商”情结,他建立明王朝之后,即严禁农人弃耕从商,商人外出经商,必须领取官府颁发的路引,否则按游民处置,“重则杀身,轻则黥窜化外”,商贩被与仆役、倡优、贱民同列;清代的雍正也深具“重农抑商”思想,他说,“观四民之业,士之外农为最贵,凡士工商贾,皆赖食于农,以故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市肆中多一工作之人,则田亩中少一耕稼之人。”所以应当劝农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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