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的谈话也很特殊,直来直去,从来不绕弯子。
汲黯将赵王的上书呈送给刘彻的同时,没有丝毫的委婉和曲折:“似这等唯利贪贿之徒,实乃社稷之害也。”
刘彻一看奏章,脸色就变了。
“草菅人命,逼死藩王,万死不能赎其一,朕要杀了他。”刘彻“嗖”的抽出宝剑,横空一个斜刺,带起一股风,从包桑面前掠过。
汲黯躲过迎面而来的寒光,接着大喊道:“皇上,逆贼尚在齐国呢!”
刘彻的宝剑在空中停住了,口中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刘彻又把赵王的上书浏览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朕将‘推恩’重任委之于他,他竟然借机大肆敛财,实在有负朕望啊!”
“皇上何必为小人生气呢?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当初皇上将‘推恩’重任交给他的时候,皆因此议是他提出,而他目无大汉律法,有负圣恩,怨不得别人。”
“朕用人失察,才致今日之果。”
“恕臣直言,这主父偃为人奸诈,巧言令色,专以揣摩主上心思为能事。又因藩国积习成疴,加上‘推恩’乃当下削藩上策,故掩盖了他的龌龊行径。”
“爱卿真是深明朕心啊!”
刘彻的思绪渐渐平复了,想想实施“推恩制”前后的诸多情景,他愈发喜欢汲黯的憨直了,也觉得对主父偃的处置迫在眉睫。他立即命令包桑去传张汤到宣室殿议事。
包桑走后,汲黯问道:“皇上是让张大人查办此案么?”
“眼下正是‘推恩制’实行的要紧关头,倘若此风不刹,大汉律法形同虚设,藩王必然借此兴风作浪。”
“这也是臣之所虑,不过……”
“爱卿有话就直说。”
“依臣观之,张大人办案素来重推理而轻证据,重用刑而轻攻心。上次巫蛊案中,御史中丞李文因此而蒙冤。”
“这个朕也知道,但主父偃担任齐相,按制应由廷尉府管理。张汤是廷尉,这案子由他办理也是职责。”
“嗯……不过臣斗胆进言,愿与张大人一起审理此案。”
刘彻想了想,认为多一个人总是稳妥些。但汲黯进一步说下去,就让刘彻感到了他的思虑周密。
“主父偃之罪绝非空穴来风,但尚需证据来证实,毕竟上书只是一面之词。必须经审理参验,方可依律定罪。只有罪当其罚,才能取信于朝野,让罪犯心服。”
刘彻觉得汲黯说得很有道理。如此案中之案,错综复杂。张汤固然办案快速,的确有失缜密之处,容易受到臣僚的指责,有了汲黯,正好作为补充,于是道:“就依爱卿所奏。”
又见长安,已是秋风乍起的八月了。
这年对主父偃来说,真是百感交集。
过了骊邑,过了嵯峨的秦皇陵冢,关中大地便在主父偃的面前展开秋气弥漫的画卷。
离时草青麦苗秀,桃花如红雨,归来黍稷麦稻熟,农家荷担回。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生命又是一个轮回。天空洒下几点雨星,打在主父偃的额头。
离时高车华辇,归来身被罪衣。命运让他从人生的巅峰跌落到阶下囚的底谷。
哦!前面那座亭子,不就是“布恩亭”么?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皇上特派宗正在亭中为他饯行。那御酒的浓香至今仍然在喉头徘徊,而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过了“布恩亭”,长安就在望了。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是枭首东市,还是老死廷尉诏狱呢?犯下这样的罪行,他没有渴求皇上的赦免,他只求能够在离开人世时有一具全尸。
目光穿过押送队伍,前边两辆车驾上面坐着的就是他的昔日同僚——张汤和汲黯。
后面跟着的是此案的证人,齐国的黄门总管和内史。
主父偃使劲地摇了摇头,他已没有了愤怒、委屈和遗憾。他利用皇上给的机会,实现了对这个曾让他受伤的人世间的报复,这就够了。
正如他在未央宫司马门外遭遇汲黯时所说的,即便身后五鼎烹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临淄登上囚车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妹妹只说了一句话:“为兄此生已无憾,你好自为之。”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回望故乡,他要将这曾让他伤心的地方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囚车在严密的警戒下进了覆盎门,沿着杜门大街一直向北,朝着京城东北角的方向而来。
主父偃一直闭着眼睛,任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在耳边盘旋。
“听说这位主父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红人怎么了?惹恼了皇上,不照样披枷带锁!”
“不知道不要胡说,是因为他贪赃枉法,逼死人命。”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唉!如今这官,只要有机会,没有不贪的……”
“人心不古啊……”
“说话小心些,你不要脑袋了?”
“你说朝廷会判他什么罪呢?”
哀莫大于心死,心一旦死了,肉体就是一个躯壳,什么诅咒、谩骂、议论,他都不在乎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囚车已经停留在廷尉诏狱的门前。
囚车被打开,主父偃在狱卒的推搡之下进了牢房。他发现廷尉诏狱比其他牢房好多了,囚犯都是单独关着,而且囚室也比较干净,还有一张尽管粗糙,却可供睡觉的榻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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