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研习春秋之意何在?就是要你察古而知今。《吕氏春秋》曰:‘不学,其闻不若聋;不学,其见不若盲;不学,其言不若爽。’朕早就有言在先,你现在的主要职责就是积学储宝,察天知地,日后兴汉的任务就在你身上!可你……”
“盐铁官营乃朕勘定之国策,你竟敢胡言多有不便,你究竟在替谁张目?”
“父皇……”刘据正要说话,被一旁的卜式拉了拉袍裾,遂收了话头。
这一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刘彻的眼睛,他转而把火发在卜式身上:“朕记得,你在御史大夫任上,就多次对盐铁官营说三道四,一定是你在太子耳边吹风……”
阳石公主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要退去,却被父皇看见了。
也许是因为霍嬗即将随自己出巡,阳石公主的出现,使刘彻一肚子的火消退了许多,说话的口气也渐渐缓和了。
“唉!”刘彻叹了一口气,对刘据道,“你是要继承大汉社稷的。为君之道,要统摄四方。盐铁官营,虽伤及郡国私利,然于国有利,因此地方多有抵触,乃是常理。可你作为一国太子,岂可如此糊涂?”
“还有你,”刘彻指着卜式道,“你要认真体会朕的意思,朕不久就要出巡,朝中大事还要丞相与太子打理,你不可以再生事端,平身吧!”
“孩儿明白了。”
趁着刘彻转身的机会,阳石公主上前道:“孩儿参见父皇。”
刘彻挥了挥手道:“平身吧!你来是与太子叙话的吧,朕就不听了。包桑,起驾回宫!”
阳石公主的眼泪就下来了:“父皇!孩儿……孩儿……”
“唉!你怎么哭了?有话就说么。”
“父皇,嬗儿受封奉车都尉,孩儿深感父皇皇恩浩荡。”
“那你为何还哭呢?”
“只是嬗儿年幼,既不能为父皇执辔,又不能为父皇保驾,从京师到齐鲁,山高路远,请父皇念及去病只留下嬗儿这一条根,就不要让他出巡吧!”
“糊涂!”刘彻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阳石公主道,“难道只有你疼爱嬗儿么?朕是要带他去见世面。”
“可他还小。”
“小?你知道朕那时候是什么样子么?那一年,朕的姐姐隆虑公主远嫁匈奴,送别之日,朕登上横门城楼,望着姐姐远行的身影,发誓要灭了匈奴。如果父母都像你这样溺爱孩子,将来还能成什么器?”
“父皇!去病他……”阳石公主哭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刘彻便更加不高兴了。
“你休再多言,朕意已决,嬗儿虽名奉车都尉,然朕让霍光与他同去,这样不会有事的。”
阳石公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刘据便忍不住替姐姐说道:“父皇,孩儿有话要说。”
“你何其多事?”刘彻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刘据道。
“孩儿以为,皇姐所言不无道理,大司马为国捐躯,惟留此子,倘若有个闪失,岂不让他在天之灵心寒。”
“罢了!”刘彻怒吼一声,“你是在指责朕么?”
“孩儿不敢……”
“什么不敢?”刘彻怒斥道,“像你这样软弱犹豫,岂可担得了大任。好了!朕离开京城之后,军国诸事悉委于卫青,你就在这苑中读书思过,待朕回来再与你计较。”
刘彻说罢,就怒气冲冲地起驾回宫了。
他的轿舆去了多时,刘据、卜式和阳石公主还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元封元年十月底,刘彻带着霍嬗,率十八万精锐骑兵北上巡狩了。
三十多年了,这是刘彻第一次亲率汉军北巡。他终于实现了当太子时的誓言——御驾亲征,横扫匈奴。
现在,当他站在阴山之巅的单于台,环顾四周的群峰时,情绪分外的亢奋。
一路上,十八万精锐骑兵旌旗穿越千里,浩浩荡荡地越过大漠草原,何其雄气盈天。
而他现在站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当年匈奴单于曾站过的祭天台。五十年前,这对大汉而言,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他做到了。
当阴山吹来的风掠过他的额头时,他觉得自己并不老,如果匈奴人还敢南来一步,他的剑锋就会直指北海,他的军队就会直捣单于庭。
他一面勒兵北上,一面派东方朔带着他的诏书、率领使团去拜访匈奴新单于乌维。
那诏书的语气,与当年老上单于致吕太后的书如出一辙,完全是强者对弱者的戏谑和叫阵:
“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亟来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为!”
他回想着自己的措辞,觉得太痛快淋漓了。
他向陪他一起视察边陲的御史大夫児宽、北地太守郝贤问道:“卿等说说,那个小单于会杀了东方朔么?”
郝贤道:“皇上此次北巡,威震匈奴。依臣看来,匈奴必不敢动汉使毫发。”
此次重新出山,郝贤十分感念皇上没有忘记他。元狩五年,皇上北出萧关,发现沿途千里无亭障,大怒而斩了北地太守。而卫青在这个时刻,在皇上面前举荐了他。
两年了,他没有辜负朝廷期望,北地辖内,亭障林立,武塞连属,皇上看了十分高兴,郝贤便不再为当年河西之役的胜利而付出的代价而感到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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