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天色又阴沉了。
丑时时分,竟下起了雨。钩弋毫无睡意,刘弗陵的哭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
回溯过往,她觉得这皇宫就是一座监狱。从陈皇后的被废到卫皇后的失宠;从刘据的死到自己的入狱,一章一页都是如此血泪斑斑。什么是非曲直?什么天理人情?一切都是围绕皇上的情绪旋转的。
她曾想到了死,可有刘弗陵牵着她的心,她走不出这一步。
一想到陵儿,她就心痛欲裂,为了陵儿,她也要忍辱活下去。她决定向皇上悔过,从此不再过问皇上的事情。她将灯火移到近前,铺开竹简,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可刚开了个头,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忙站起来查看,原来是包桑进来了。
“皇上口谕,宣钩弋晋见。”
哦!皇上没有忘记我。钩弋的泪水再度模糊了眼睛。她看了看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皇上呢?面对铜镜,她急忙地梳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将皇上赠与的金钗重新插好。
朗月西流,时光已是卯时一刻。
刘彻喟然长叹:“朕就宽恕她吧,朕要约法三章,绝不让她干政。”可回到案头,霍光那从酒泉来的“密奏”却在眼前展开。
“然立嗣之计,关乎社稷,今胶东王年幼,夫人青春……皇上不可不慎……”
他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一次次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她除了一死,就别无他法了么?
殿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接着就传来了说话声:
“殿下要见母亲,也该到明日再说。”
“不!本王现在就去见父皇,求他恩准本王去见母亲。”
此刻,胶东王已跪在刘彻面前。
大臣们都说,胶东王体形壮大,敏捷多智。刘彻借着灯火望去,果然很像童年时的自己。
“启奏父皇,孩儿要见母亲。”
“朕早有旨意,你不得与母亲相见,回去吧!”
刘弗陵泪水夺眶而出:“请父皇开恩。”
“放肆!像你这样儿女情长,怎么能承继大汉皇统?”
“父皇!孩儿什么都不要,孩儿就要自己的母亲……”
“住口!还不退下!”刘彻朝门口喊道,“来人!送胶东王回去。”
刘弗陵畏惧地望了刘彻一眼,极不情愿地出殿去了。
刘彻闭上双眼,斜倚卧榻,什么时候落雨了,也不知道。刘弗陵的出现,让他心头的阴影更加浓重。
“没有今日之痛,焉有明日社稷之宁?”刘彻握了握暴满青筋的手,在心底最后说道。
熟悉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哦!是她来了!唉!他不愿再想,也不能再被情丝纠缠了。
“臣妾叩见皇上!”是钩弋的声音,但刘彻没有睁眼。
“宣诏吧!”他挥了挥手,转过脸去,不再看眼前的女人。
宗正早已在那里候着,他展开诏书念道:
“皇帝诏曰:查夫人钩弋,不守宫禁,妄议朝政,本当戮于东市,念其抚育皇子有功,着即赐死。”
宣读完诏书,两个黄门便将一丈白绫置于地上,大殿里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钩弋听着将自己推向死亡的诏书,先是惊恐,继而平静,转而泪如雨下。
命运弄人,她自知已无法挽回。对于生,她不再存有奢望;对于死,也就没有了恐惧。既然这诏书出自皇上,表明那一段令她欢心、令她痛苦的恋情已化为乌有。
她庄重地跪在刘彻面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然后默默地向皇上辞别。对于陵儿,她也不想再嘱托什么。
他作为皇嗣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一切她再也看不见了。
行罢大礼,她将金钗摘下,说道:“皇上!臣妾将这个还给您了。”
刘彻仍没有睁开眼睛,但从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周围的人毛骨悚然:“去吧!你不得活。”
钩弋把金钗放在案头,从地上拾起白绫,披上肩头,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雨越下越大,拍打着宫苑的竹林松涛,发出低沉的哀鸣。钩弋仰望着乌云翻滚的长空,凄然而又深情地呼唤道:“陵儿!不要忘了你的母亲。”
“陵儿!不要忘记了你的母亲……”
这声音,在黎明的风雨中久久飘荡……
包桑和芸香双双扑倒在刘彻面前:
“皇上,老奴不解,为何立太子非得要用夫人作代价呢?”
“皇上,夫人她……”芸香哭成了泪人儿。
“住口!”刘彻依旧双目紧闭,似乎已把所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他脸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国脉大计岂是你等愚人所能知道的?以往国家之乱,大都因主少母壮也!”他不再说话,仿佛灵魂已经离开躯体,眼前只是一尊躯壳。
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刘彻终于病倒在五柞宫。
在京城总理朝政的田千秋闻言,急忙带了太常和少府两寺的太医,赶到这座矗立在耿峪河畔的皇宫。
刘彻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他看到田千秋,第一句就道:“朕之病久矣,已无药可治,何须太医徒劳?爱卿近前来,代朕拟诏。”
“既然太医来了,还是为皇上先诊诊脉,众臣都期望皇上早日康复啊!”
刘彻挥了挥手,虽然无力,但田千秋已经明白皇上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他铺开简册,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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