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巴田转身面对贾伯晔。
“你听见了吗?”他问。
从远处传来的帝王出巡的乐音恐怖至极,好像整个城镇正在为亡灵举行悼唁仪式。那是一种来自地心的哀鸣,人的声音和低沉的号角声融为单调的音符,无止无尽地鸣奏着,令人悲伤欲绝。
“然而,”贾伯晔低声地说,“他们在跳舞。”
“我宁愿他们赶快停下来。”
贾伯晔转身看着黑人的脸,平常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促狭的讪笑,此刻却面无表情。
“你该不会也像其他的人一样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赛巴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永远也不会,大人。当你的靴子沾满了别人因吓得屁滚尿流所留下的粪便时,你绝对还可以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国家的各个角落听得见我的笑声。”
但是笑声毕竟仅止于他的嘴边。
皮萨罗和几位将领一起登上金字塔,想亲自了解目前的状况。
他们伸出手挡住突然拨开薄雾和烟岚,从云端穿透而下的阳光,让人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草原上的人群开始往城内移动。队伍的最前端隐约可见几百名身穿红白格子长袍的影子晃动,他们正在清扫街道,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二次了。整条路上尘土飞扬,好似被一阵顽皮的微风吹散后,飘荡在空中的烟雾。
灰尘下,覆盖在士兵胸前的黄金盔甲和朝臣们手腕上戴的黄金手镯,以及额前的黄金装饰、黄金标枪、黄金斧头、黄金狼牙棒、仕女们的黄金王冠全都闪闪发光,还有那顶印加王乘坐的黄金轿子……
因为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远看就像一只展翅在午后烈阳下的巨大蝴蝶,伸长一对色彩鲜艳的翅膀,随行在皇轿的两侧。印加王阿塔瓦尔帕的士兵共计几万人,从北到南占据了整座草原。他们迈开和八十名轿夫同样缓慢的步伐,以整齐划一的速度,坚定地朝城垣的方向走来。
贾伯晔屏气凝神,专心地看着眼前这幅恐怖的美景。
之后贝多大叫一声:
“他们身上带着武器!”
他们吓坏了。但是艾南多先生和苏拓上尉肯定地认为他们胸前闪着金色,甚至银色的东西并非盔甲,而是些装饰品。
法兰西斯科先生刚下达完命令,站在炮台上的希腊人贝多马上尖声大叫:
“他们停下来了!天啊,大人,他们不再往前走了。连君王的轿子也被放了下来,看来他们好像准备开始扎营。”
“他妈的!”皮萨罗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他骂脏话。
他们搭起一个帐篷为唯一的君王遮阴。像出外狩猎一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安排起一切,他要人送上一些祭神的奇恰酒,以感谢他的太阳天父为他准备了这场愉快的游戏。
他慢慢地喝着酒,每喝完一杯,身边的祭司便将一些奇恰酒倒在地面上,酒随即被地面吸得一干二净。
在整个长长的午后里,安娜玛雅感觉形势十分诡异。
几名被派往外国人区域探听消息的情报人员带着笑意回报说,那些大胡子家伙和他们的禽兽全像吓破胆的印第安野猪般躲在广场四周的屋子内。
出于好玩,唯一的君王要求对方派遣一名外国人前来晋见他。安娜玛雅开始期望前来的就是那位有着金色胡子的外国人。
“谁愿意单独前去?”
所有的传译官全吓得拒绝前往印加的营区,他们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皮萨罗黝黑如炭的眼珠滑过每个人的身上,士兵们想尽办法躲避他的逼视。
“我不要他停在半路上。一定得想办法叫他到这里来。假如今晚无法逮到他,我们就死定了。所以,有谁愿意?”
气氛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众人惶恐不安,意愿十分低落。天怎么那么暗,山怎么那么高,气氛怎么这么吓人……
“我。”贾伯晔说。
“你会说他们的话吗?”
“我陪他去。”
说话的是亚勒达纳,他也是艾士特马杜拉族人。他的上嘴唇有裂痕,很少听见他开口说西班牙语,他曾经花不少时间和传译官、首领、甚至席坎夏拉本人学习粗俗的印第安话。
皮萨罗转身看着贾伯晔。
“你为什么会想去?”
“因为法兰西斯科先生。”
皮萨罗乌黑的眼眸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
“请保重,小兄弟。”
当贾伯晔和亚勒达纳骑着马,在同伴们惊吓的眼光下穿过大广场时,他的脑中突然想起小兄弟这个词。
他听见薄雾里传来艾南多先生轻蔑的讪笑:“两具要死不活的尸体……”
但是他却带着笑容,一种无人理解的安详笑容,因为他想愉快地面对这份最神奇的命运。
安娜玛雅首先看见的那个外国人矮小瘦弱,蓄着浓胡,嘴上有明显的兔唇。之后她看见了他,就是他。匆匆一眼,她看见他俊美匀称的身材、高贵温柔的眼神以及不留一丝胡楂的弧形颈部……
于是她赶紧闭上眼,免得不支倒地。等她再度张开眼后,她强迫自己低头看着地上。
“总督先生希望能够和您一起共进晚餐,”那个外国人笨手笨脚地边鞠躬边吞吞吐吐地说,“他说不见不散,并且表示他非常敬重您,他希望能够和您和平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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