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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_杨少衡【完结】(107)

  因为这些往事,每当母亲骂起死鬼,三哥也在心里跟着骂,对父亲满怀怨恨。天底下有这样当父亲的吗?丢下两边妻儿不管,自己满世界乱跑,这里被抓那里坐牢,连累家人备受屈辱煎熬,这算什么父亲?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现在看这个钱以未也不容易。饱受磨难,矢志不改,他靠什么呢?”三哥说。

  我连父亲长什么样都记不得,我哪里知道他靠什么。

  “他是使徒。”三哥说,“碰上了算咱们应该。”

  三哥直呼父亲的名字,像是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他的话还是那么轻描淡写,略带讥谑。我问三哥什么是“使徒”?他让我去教堂看看。世界上有一种人特别虔诚,他们有信仰,为了信仰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

  初中毕业后不久,三哥离开厦门,公然出走。我们钱家几个孩子离家的方式各自有别,三哥的方式最为独特。

  那天下午他没出门,也不到阁楼上“修行”,只在房间里忙他的。傍晚时分母亲进厨房刷锅,准备给家人做饭,他忽然跑到厨房,问母亲晚上有什么好吃的。母亲告诉他有鱼,还有几样新鲜蔬菜。他让母亲别忙了,去厅里坐一坐,晚饭交给他。以前都是母亲烧菜给大家吃,今天让他来试试。

  “你还会做菜?”

  他说他平时很留意母亲烧菜,自己暗中学过,在陈先生家也试过。

  当晚我们吃他炒的菜,居然很好吃,母亲、大姐和我同声夸奖。吴春河那天也在,他跟三哥开玩笑,说以后阿康不愁找事做,可以去开个小饭馆,招揽食客养家糊口。

  三哥也开玩笑:“以后阿姆跟我住吧,我天天做饭炒菜,让阿姆享口福。”

  母亲感觉有异:“阿康怎么说起这个?”

  三哥忽然离开餐桌,跪在地上给母亲磕了个头。

  母亲呆住了。

  三哥跟几个朋友商量,准备最近结伴离开厦门,去广东潮州。他知道母亲不会放心他离家远去,很难向母亲开口,但是无论如何他得明说,不能不告而别,那样的话母亲肯定非常伤心。

  “出去做什么!”母亲惊问。

  他们打算做点小生意,一位朋友在那边有熟人,可以帮助落脚。

  “你才多大啊!”

  他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见过一些事情,知道了不少人间的道理。

  大姐劝:“在厦门也可以做事,不必跑那么远。”

  他要离开。他被日本人抓去关过两天,他的恩师陈先生被打成一团血肉,死于非命。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与鬼子不共戴天。

  母亲说:“我不放你走。”

  三哥说自己也非常不愿意离开母亲,不想让母亲为他担惊受怕。他小小年纪从台湾过海投奔母亲,这么多年里,母亲对他比对谁都好,费尽艰辛把他拉扯成人,这份恩情他永世不忘。今天他给母亲磕头,想告诉母亲他一定会报答养育之恩,时候一到他一定回来陪伴母亲,给母亲烧饭炒菜,说话讲笑,努力尽孝,让母亲得享晚年。

  “现在阿姆不要管我了。”他说。

  母亲的眼泪哗啦落了下来。

  我傻傻地问了一句:“三哥去做什么生意?”

  他回答,能做什么做什么,开小饭馆也行。

  几天后他离开厦门,什么也没带,悄悄走了,没再跟我们告别。母亲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口,不愿他离家,但是母亲也没像几年前对付大姐一样把他锁在家里。三哥毕竟不同于大姐,他是男子汉,他要想走,任谁也锁不住。

  大姐不相信三哥是去做生意开饭馆,认为他肯定另有计划,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们。她和吴春河在我们家翻箱倒柜查找究竟,终于真相大白。

  三哥时常“修行”的阁楼上,板壁间有一个暗隔,里边藏着许多旧书。书的封面是《七侠五义》《说岳全传》之类,那是伪装,跟内里全不相干。这里每一本都是禁书,马克思的,列宁的,苏共的,中共的,塞满一个暗柜。书已经很旧,却没有灰尘,因为在近日被人不断翻阅。三哥的“修行”,以及“知道不少人间道理”之秘密都在这里。

  这些书却是母亲自己藏的,是父亲的书,里边到处是父亲的痕迹,有不少书扉页盖有他刻的印章。母亲不识字,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书,只记得当年父亲让她找地方收好。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已经忘记它们的存在,没想到被三哥翻了出来。

  显然三哥被父亲引上暗藏于阁楼的这条路,投共,为了信仰去当了使徒。

  母亲大哭,痛骂:“死鬼啊!”

  她舍不得三哥,迁怒于父亲。

  第五章 绝境穿梭

  老三。25岁。中共赣南地下游击队敌工队长,国民党某工兵营火夫。

  绝地突围

  登陆艇停在海上,士兵们奉命下船。那时正当退潮,四下里一片漆黑,有探照灯光从前方扫来,冰冷的光柱照在海面上,海面波涛缓缓起落。

  涂万冈骂了一句:“他妈的!什么鬼地方?”

  三哥低声:“下命令。”

  涂万冈高声大喝:“下海!”

  士兵们接二连三从船上跳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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