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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_杨少衡【完结】(88)

  但是三哥不放心,因为易太太那里情况比较复杂,不像游击队里,我没经验,只怕应付不了。三哥说我是女大学生,宝贝,将来会有大用,我的任务是将来,来日方长,易太太那里另外派人吧。但是偏偏人家点名要我,怎么办呢?领导征求我的意见,我表示愿意承担。我跟我的上级失去联系,我得给自己找任务,现在我到了游击队,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去,不会就学吧。

  于是我到了黄狮坑,领导特意多派一位姑娘一起执行任务,有事好有个商量。

  易太太见到我们很开心,她开玩笑,说她使劲要我,是因为我长得“水”,她手下弟兄见了神魂颠倒,舍不得放我走,拼命鼓动她向游击队讨要。

  “听说还没主,我给你说个媒吧?”她问。

  我发窘,说眼下还不考虑。

  “那行,啥时想要先跟我说。”她大包大揽,“不给别人家,我们家自己要。”

  我就当她是开玩笑。

  易太太还问我一个问题:“你们打算收编我的自卫队吗?”

  我如实回答:“我不知道,领导没说。”

  她说收编不要紧,给个番号,她愿意当解放军。如果她当团长,她会要求不派别人,就让我这个小姑娘做政委。不要把她的队伍拆散,这些人都是子弟兵,只听她的,合在一起能打仗,分到别地方会出事。解放军来了,要她打哪里,她就去打哪里,打完了还让她的人回黄狮坑,这就行了。她和她手下都是故土难离。

  我能感觉到她的惶惑,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到来,她心里并不踏实。

  我在黄狮坑的一个任务就是帮助易太太学习。领导给了我一书包学习材料,都属中共的基础知识,ABC,其中一些书籍文件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读到,但是我还得充当小导师,辅导易太太学习,解疑释惑。这个工作挺困难,易太太粗通文墨,能识几个字,她对政治理论的兴趣很低,远逊于对腰间两把手枪的兴趣。或许也因为我讲不出名堂,她一学习就打哈欠,只嫌那些政治名词拗口,不好记。学不了几分钟她就不想学,要跟我聊天,她打听厦门马路上的汽车什么样子,大学生读什么书,还打听我的事情,家里几口人,都干些什么事。

  我讲了大哥和大姐。她感叹:“难怪啊。”

  我不知其意。她解释:共产党怎么会成气候?就是因为有这些人。

  但是她对我当共产党却不理解,问我为什么。厦门多好,马路上跑汽车,有书读有饭吃,为什么要钻到山沟里来顶枪子?当土匪是当土匪的人,造反是造反的人,我这样又嫩又软的小女孩不像是做这个的,为什么就做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易太太给我们两个姑娘配枪,各一支驳壳。她领我们到村后山间练枪,让我们看她拿双手射击。她说一个女人要掌握住手下弟兄不容易,横下一条心,该狠要狠,枪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镇得住。心太软,爱流鼻水,那可不成。

  那一天我们从村后山练枪回来,从大门走进庄园,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一旁屋子传出,叫声非常痛苦,我听得毛骨悚然。

  易太太沉下脸:“什么鬼叫?”

  跟在易太太身后的一个随从赶紧上前了解。回到后堂议事厅,林家团跑了过来。

  “阿妗,没啥事。”他说。

  林家团是易镇坤的外甥,管易太太叫阿妗,也就是舅妈。林家团很得舅妈信任,是她手下一个分队长。今天林家团带人巡查,在山口看到两个可疑人员,喝令接受检查时,其中一个拔腿逃跑,钻人林间走脱,另一个被逮住。逮住的人身上有支手枪,林家团亲自审讯,想搞清来龙去脉,此人问东说西,没有一句实话,所以上了刑。

  “说了吗?”易太太问。

  “快了。”

  易太太摆手,不再过问。

  当天易太太要问共产主义,那是个啥?怎么回事?谁发明的?她听来听去总不明白。我找了本小册子念给她听,她不让我念,要我说。我绞尽脑汁,尽我所能,把小册子上的文字翻译成本地话,尽量说得通俗一点。例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我解释说那是大家都努力干活,然后想吃肉就割肉,想吃菜就到菜园里摘。

  “我要是想吃人呢?”她找碴子,“开枪就杀吗?”

  “那肯定不行。”

  我说那时候的人跟现在的人已经不一样了,那里个个都是好人。

  “好成什么样?”她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捉襟见肘之际情不自禁求助于母亲。我告诉易太太那里的好人应当“善又水”,里外都好,里边好心肠,心地善良,外头好模样,看着很美好。

  她笑:“像小钱姑娘?”

  我发窘:“我学习学习再跟易太太讲吧。”

  她摆摆手让我走。

  我从易太太房间出来,没有回我们住的房间,直接走向庄园前厅。

  刚才给易太太讲共产主义没讲好,除了因为我自己研究不够,说不出所以然,还因为我心不在焉,精神没集中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前厅不住传出叫唤。林家团在前厅审嫌犯,上刑,打得挺凶,惨叫声一阵阵传来。易太太的庄园很大,四边长度都近百米,前厅与后厅相距很远,前厅的嘈杂声响通常传不到后头,有动静的话,得非常留意才能听到一点。今天不一样,坐在易太太身边,我的耳朵里不时听到前厅声响,若有若无,一阵一阵,持续不绝。也不知道今天受审的人特别会叫,或者是我心里不安,耳朵特别尖,听来听去总是那个惨叫。易太太庄园前厅一侧有几间审问室,他们审人是常有的事,当初我姐夫吴春河被他们误为保安团探子,刑讯中几乎被打死,就发生在那几间审讯室里。在那里受审的有时是外边抓到的可疑分子,有时是出了岔子的内部人员,无论内外,不老实说都要讨打,鬼哭狼嚎不稀罕,听来让人恐怖。我这人心软,看不得别人受罪,受刑者的惨叫让我听来非常难受。但是我无法多管,因为那是他们自卫队里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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