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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红楼风雨梦中人_梁归智【完结】(62)

  人缘履痕雪泥鸿爪锦上添花(3)

  缪钺生于1904年,比周汝昌年长十四岁,但为人颇有魏晋风度。院系大调整后,缪钺住在四川大学的铮园,周汝昌住在梅园,后来又迁到“华西村”,两人过从甚密。如周汝昌购得清康熙年间名士许遇① 家藏一方顾二娘制的大凤砚,缪钺对这件古董也十分欣赏,赋诗咏叹,深夜送到周宅,二人灯下谈砚赏诗。周汝昌将新出版的《〈 红楼梦 〉新证 》送给这位同校前辈,缪钺读后就吟了这两首诗。阴历大年初二,周汝昌正要乘车进城,在公共汽车站遇到缪钺。缪钺老远就打招呼,见了面过年过节的话都不说,开口便是:“你的书,我接到后一下子就读完了,读得很‘贪’啊,连吃饭和睡觉都耽误了。我已作了两首七律咏它。”说着就把两首诗逐句高声念给周汝昌听,在站台候车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周汝昌回忆说:“先生当时那种兴奋的神情,旁若无人的风度,至今历历如在目前。”

  1976年《〈 红楼梦 〉新证 》出增订版时,缪钺教授仍然在四川大学,经历了反右、“文革”等人生沧桑,老教授更垂垂老矣( 不过他很长寿,到1995年才仙逝 ),但他仍然对这本红学著作充满了不减的热情,又写了一首七言律诗赠给远在京城的周汝昌:

  廿载交亲未易忘,燕山锦水接遥方。

  索居病目伤孤陋,新证红楼发耿光。

  伪续窃貂真妄作,脂评吐凤足参详。

  三朝史事重稽考,赏析何时共一觞?

  从1953年到1976年,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的光阴,一个在燕山( 指北京 ),一个在锦水( 指成都 ),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各在天之一涯,对友人从事的《 红楼梦 》研究之关注热情却没有冷淡,这是怎样珍贵的一份人生情缘啊。第三句是缪钺自况,他于七十年代患白内障,眼睛一度完全没有视力( 其实周汝昌的“病目”也很严重 ),《〈 红楼梦 〉新证 》的增订版问世,使孤索独居郁郁寡欢之老友的病目也为之一亮了。

  从学术角度而言,后四句当然更有意义。称后四十回续书为“伪续”,这是周汝昌发明的一种说法,包含着原著与续书“两种《 红楼梦 》”乃水火不容必须严加区分的学术立场,自然也有一种感情因素在内。缪钺承用这个说法,再加以“窃貂”和“妄作”,可见他是深为赞同周汝昌崇曹贬高的学术认知了。批书人脂砚斋是一位女性,这也是周汝昌始终坚持而为许多人所不表赞同的一项考证,缪钺表示认同,就更有一种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感了。

  末联“三朝”一句后面,缪钺还附有一个注解:“清康雍乾史事,与曹雪芹家世及《 红楼梦 》内容有关涉者,君书中搜考益见精博。”看来,对周汝昌的红学考证,缪钺是全盘接受的。

  这对于后来在红学界始终处于一种孤立和受攻讦状态下的周汝昌,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知己真赏。难怪后来他在回忆文章中这样说:“后幅转入本题:此次重为咏赞,重点集中于两端:一是后四十回伪续的歪曲,一是脂批可贵的价值。‘吐凤’二字极妙,而且暗示了脂砚乃女性知音的内情。而这两大端,却正是红学研究中的两大关键问题。( 君不见:今日有两派新潮流,一是捧高贬曹,二是谤脂反芹。何等对立而且尖锐,比于水火冰炭,犹觉不够痛切也! )缪先生以尾韵二句为结穴,一个‘重’字,点醒了增订之版考史加详。一条小注,特为标举明白:这些史考,均非题外生枝,乃是与雪芹和《 红楼 》处处有连,息息相关。许以‘精’字,仍为史学名师的眼光识力。( 而常人总看不懂,以为那都‘离’题,要‘回归本文和文学创作’,云云。他们是主张须把‘本文’放到真空里去‘研究’,写些理论面貌的陈词滥调,才是‘正路’——与缪诗之见识全然异致了。 )”(《〈 新证 〉的功过与毁誉 》)

  这是说到“根”说到“柢( 底 )”了。《〈 红楼梦 〉新证 》建立的红学体系其“焦点”就是要使被后四十回续书所遮蔽的曹雪芹原著的光辉重现出来。无论是曹家家史的考证,还是两种版本的甄别,或者脂批的研究,最终都拱卫着这个终极目标。

  缪钺曾在许多大学任过教,先在中文系教古代文学十几年,后来则转入历史系教古代史,同时是个写传统诗词作品的诗人,所以他是一位文、史、哲三方面都比较深入而素养全面的人。曹聚仁在《 文坛五十年 》中曾说,文艺批评家之中,周作人、朱自清、王力为前辈权威,“后起的钱钟书、缪钺,他们的见解以及贯通古今中外的融通之处,每每超越了王国维、鲁迅和周作人”。叶嘉莹在《 我的诗词道路 》中则说:“我以为这两本书( 指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 》和缪钺的《 诗词散论 》——引者 )颇有一些共同的特色,那就是它们均不是诉之于人之头脑,而也是诉之于人之心灵的作品。在他们的著作中,都是既充满了熟读深思的体会,也充满了灵心锐感的兴发。”

  知道这些,对于我们理解缪钺对《〈 红楼梦 〉新证 》的知赏是很有帮助的。周汝昌研究《 红楼梦 》,也是考据( 文献学 )、义理( 思想、哲学、文化 )、辞章( 艺术、美学 )三者紧密结合的,也是不仅诉之于头脑,更是诉之于心灵的,“既充满了熟读深思的体会,也充满了灵心锐感的兴发”,同时还有扎实的文献考证作底子。这样,缪钺读周汝昌的书,就与其他一些红学家大为不同,能够超越一隅的局限统览全局,直达核心。难怪周汝昌要把缪钺视为自己的红学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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