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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红楼风雨梦中人_梁归智【完结】(67)

  总之,《〈 红楼梦 〉新证 》比《〈 红楼梦 〉考证 》和《〈 红楼梦 〉辨 》更具有体系性、全局性,更宏观也更细密,不仅资料更丰富,而且论述更具有思辨性和理论色彩,对曹雪芹的思想灵魂,对《 红楼梦 》的精神内涵,有着远为自觉和深刻的关注。

  从这种意义上来观照的话,可以说:真正的“新”红学,并不是从胡适开始的,而是从周汝昌开始的。这并非故作惊人之论,只要想一想,为什么在《 新证 》问世前,胡适和俞平伯的红学研究会长期停滞不前,就可以明白其间的“理路”了。胡适和俞平伯的红学研究各占一个偏锋,却缺乏考证、义理、艺术和文化等诸种因素综合性的整合,特别是缺少了对曹雪芹灵魂和《 红楼梦 》思想的贴近能力,其实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内在的活力和动力,红学在他们手里,已经“提不起来”,已经逐渐“失了势头”。把这一颓势从根本上扭转了的,使红学重新获得了学术动力的( 不同于来自意识形态的“动力” ),是周汝昌的《〈 红楼梦 〉新证 》。这也就是何以周汝昌要标榜自己开创了新中国的“新红学”。

  同时,后来的红学发展史也表明,此后数十年在红学界发生争论而热火朝天的各种学术问题,考证方面的曹雪芹生卒年问题,曹家的家世祖籍问题,大观园的原型问题,两种《 红楼梦 》的版本价值问题,脂批作者和批语的定位及评价问题,佚稿情节的探索问题,虽然是在胡适和俞平伯那里开的头,却是在周汝昌这里才真正完成了“深细化”和“系统化”,并由此引发了不同意见的反复争论。

  此后,真正学术上不同意见的争鸣者( 不是指意识形态的“批判” ),他们的“对立面”瞄准的都是周汝昌和《〈 红楼梦 〉新证 》,而很少是胡适和俞平伯的观点和著作。而真正将《 红楼梦 》的思想、哲学、艺术、美学和文化等“形而上”层面的问题引向本质深刻和“意识清醒”的,则是由“探佚学”正式形成后严格区分“两种《 红楼梦 》”而实现。追根溯源,也还是不能不提到《〈 红楼梦 〉新证 》,因为正如前面所引周汝昌评介缪钺赠诗中所云,这才是“《 新证 》一书的精神命脉”。

  人缘履痕雪泥鸿爪福兮祸兮返神京(1)

  《〈 红楼梦 〉新证 》让周汝昌暴得大名,还真引起了首都文化界领导的青目,要将这位青年才俊从外地调到北京。周汝昌是从北京出来的,在京城自然有一些故旧、朋友。北京的朋友不断来信,通报着有关的各种消息。

  在成都的周汝昌接到友人传来的“内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 )文学研究所本来准备调入,但不知因何受到阻碍,已经“内消”……其中的复杂内幕今天当然已经不可能完全搞清楚。

  忽然有一天,周汝昌收到了林庚① 教授的来信。林庚原是燕京大学的教师,现在则在北京大学任教,曾经是一位新诗人,后来是研究唐宋诗词卓有影响的古典文学专家。林庚在信中表示,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部负责人聂绀弩有意邀请周汝昌来社任职,烦请林庚先写信商量。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总社长是冯雪峰,分管古典部的社级领导是巴人② ,另外一位社级领导是楼适夷,主管鲁迅研究、外国文学翻译等编辑室。

  周汝昌接到这封信,内心颇为矛盾。一方面,对脱离高等院校更为纯粹的学术环境,到事务性更多的出版社工作,是有些犹豫和不太满意的;另一方面,这又是返回北京的一个机会。毕竟,首都是全国政治文化的中心,对还很年轻的周汝昌来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权衡之下,就复信表示同意。同时,北京方面又来信提出,如果前来工作,可以将《〈 红楼梦 〉新证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付给高稿酬。

  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实际上归中共中央宣传部领导,所以,向四川大学发出调周汝昌赴京的调令,是由中宣部发出的。这里面还有一种因缘,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因出版通行本《 红楼梦 》受了胡乔木批评,因此要重整旗鼓,这是急于调入周汝昌的一大动因。中宣部的调令是聂绀弩请胡乔木( 1912—1992 )批准发出的。四川大学的领导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走人才,因此也传出消息:外文系即使不办了,到中文系还可以工作,只要不走,可以立即从讲师晋升为副教授。原来当时全国早已掀起敌视美、英等西方国家,批判西方文化以和“西方帝国主义”划清界限的政治浪潮,学生都不再愿意学习英语了。

  周汝昌当然还是愿意回北京。中宣部的调令至再至三发到四川大学,四川大学的校长彭迪在校务会议上说:“再不放周汝昌,就是不服从中央命令了。得讲组织原则,放吧。”周汝昌离开四川大学前,当然少不了和各位朋友、同事话别,互道珍重。缪钺和梁仲华、赵卫邦、华忱之等人为周汝昌设筵送别,殷殷依依。后来缪钺又赋诗相赠,其中有两句是:“读书似水能寻脉,谈艺从今恐鲜欢。”

  刘浔生《 我所知道的周汝昌老师 》一文中也回忆到一些有趣的情况:

  又一个晚上,我去周老师家,看见许多老师在那里,有些人不是外文系的。有的说:“你的书洛阳纸贵!”有的说:“盼早读为快。”听来是一片祝贺之声。待客人一一告辞,周老师才告诉我,他写的《〈 红楼梦 〉新证 》已经出版,稿费得了一千六百万元(旧币)。我说:“周老师,你该改善一下家里的情况了。你家在夏天连蚊帐都没有,你们用白矾水涂在手脚上作防蚊液,怎么顶用。五个师弟师妹的衣服也该改朝换代了。”周老师却从抽屉中拿出四十万元给我。他说:“我知道你的经济很困难,你在读书还要照顾弟妹们的一切,你拿去应应急。”我再三推辞,周老师就是不答应。周师母也一定要我把钱收下。当我拿着钱离开周老师的家,我都快哭了。这笔钱的确解决了我好多困难。几天后,周老师说有一位同学提出向他“借”两百万元。理由是成都一个大商店正在出售英国花呢,他要买来做两套西服,毕业后在工作中穿。同学们听到后议论纷纷,都说这个同学要求得太过分了。周老师终于把两百万元借给这位同学。一九五四年周老师离开四川前,我把借的钱还给他。他写信给我,说我完全没有必要还那笔钱。而借周老师两百万元的那位同学却用英语给周老师写了一信:“我现在穷得和教堂里的老鼠一样,我是不会还你的钱的!”尽管周老师当时的经济也颇窘迫,他也未再追究此事。这位同学以后的经历,颇有点“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味道。在一九五七年的整风反右运动中,他用英语和俄语对领导发泄不满。在他的单位谁也听不懂他说了一些什么东西。根据他早日的表现,认为他在恶毒攻击领导,划定他为极右分子,押回老家劳改。直到一九七八年改正之后,才到学校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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