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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的偏旁进入成都_冉云飞【完结】(53)

  而笑话则是成都老百姓最乐于接受且能不断创造的东西,如《财主捞屁》就是此中典型的故事(见《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卷·成都市西城区卷》)。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爱财如命的财主,吝啬到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一泡屎都不愿在外面拉,屁都不外在面打。有次另一个财主请他吃饭,为了打屁他赶紧往家中跑,刚跑到河沟的时候,哦嗬,“嘭”的一声屁就放出来了。于是他衣服鞋袜都不脱,转身就跳进河中反复捞,捞了半天也没捞着。过路的人看他在水中东摸西摸,问他“捞啥子”,他就是不说话。旁边看耍的有个人气到了,就说他:“捞了半天,捞个屁哦!”财主马上说:“就是,就是捞屁,难怪捞不到,原来是你捡起去了,快把屁还来!”“捞屁”因此成了成都的流行方言之一。当然,是先有“捞屁”的方言敷衍成故事,还是先有“捞屁”这个故事再派生出“捞屁”这个方言流行词,仿佛类同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困扰,这是个很难考证的问题。

  四川文人包括成都文人“好文刺讥”,民众也从中习得真精神;或者文人就像花草一样,得到了民众喜讽刺、好开涮的肥沃土壤,展言子,讲笑话,说散打,常寓批判于突梯滑稽之中。因为生活中可笑之事甚多,愚妄之徒不少,代不乏人,所谓“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使得善于自嘲和他嘲的蜀人有特别丰富的笑料源泉。而且蜀人的笑正如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所说“笑得赢就笑,笑不赢就跑”,其实还不止于此,蜀人是先逃跑后才笑,笑是逃跑和惯于忍耐的附产物。苏辙在《蜀论》中说:“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竞,犯之而不能报,循循而无言,忍诟而不骤发也。”只要还能够继续对某事调侃下去,自然就“忍诟而不骤发”,只有到了实在忍无可忍的地步,就会聚而成群盗,威胁整个社会。换言之,蜀人不是乐祸贪乱,而是尽量不乱,一乱就大乱,这也是压抑得太久的一种反弹。

  在所有的笑料展览中,川人除了爱讲笑话、展言子外,还爱给人取绰(外)号,自达官贵人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在嘲笑、调侃、游戏之列。不管是流沙河的“Y先生”,还是贺星寒的“方脑壳”,从沙汀小说中的周三扯皮、邢幺吵吵、林狗嘴,艾芜小说中的陈酒坛子,到方言剧《抓壮丁》里的潘驼背、李老栓等,无不滑稽可笑,人物风采尽显。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常常碰到绰号满天飞,把一个人的脾性或者爱好形容得淋漓尽致。“补人”之绰号在成都人的理解中是说话露骨,也比喻滑稽事物的意思,郭沫若曾在《反正前后》里讲了一个“曾补人”的故事:

  他的绰号叫“曾补人”,这是成都的一种新方言,凡是滑稽的事物便称为“补人”,本义是从中药的温补里取来的。我在成都只和他会过一两面,没有打过招呼。听一些老学生说,他除掉文章有些根底之外,一切都很“补人”。他学了一年的英文连abcd都记不清。他学体操是出左足摆左手,出右足摆右手,就跟木制的机械一样。关于这体育一项至少我是可以证明的,因为后来我们有一个夏天同在日本洗过海水澡,补人先生委实是连两尺宽的沟都很难跳过的。你想,象这样一位早熟的老夫子公然会以克来曼梭、麦索里尼自命,你说究竟补人不补人呢?补人之老,我看是出自天成。

  其实“补人”不只是比喻滑稽的人事。倘若成都人说某事很“补人”,这就是说这事很有可笑性,很好玩,可以使自己的身心得到“营养”,达怡情养性之效。而说这人“补人”,可能是他的蠢笨天真,引起了你的一阵满足,从而找到一种居高临下的自得,或者就说这人滑稽突梯,可当活宝,当然就还只是说他思想及行为的不知天高地厚又浑蒙未开。深谙成都文化及成都人习性的著名小说家李劼人就曾在《暴风雨前》里借田伯行之口说:“你不懂成都人的风趣吗?比如说,他恨你这个人,并不老老实实地骂你。他会说你的俏皮话,会造你的谣言,会跟你取个歪号(即绰号。成都人把歪字念成歪字的上声。——原文注)来采儿(采儿二字连念为一个音,是向你喝倒彩或以恶意招呼你的意思。不是名词,而是动词。——原文注)你。这歪号,越是无中生有,才越觉得把你采儿够了,大家也才越高兴。这歪号于是乎就成了你生时的尊称,死后的谥法,一字之褒,一言之贬,虽有孝子贤孙,亦无能为力焉!”确实是如此,历史上称张献忠为“张屠夫”,曾国藩为“曾剃头”,无论是那些为了混饭吃的、叶公好“农”的农民史研究者,还是那些“独服曾文正公”的人,都无法掩盖张曾惨无人道、杀人无数的暴行。可见绰(外)号威力之所在,确如李劼人所说“虽有孝子贤孙,亦无能为力”,这就是成都老百姓的另一片天空。

  竹枝词中的消息

  竹枝词的起源虽然尚未定论,但大多同意是起源于四川东部的一种与音乐、舞蹈结合在一起的民歌。后得中唐诗人刘禹锡的倡导而大盛于世,至今不衰。“竹枝”是民歌或拟民歌,因此与其他诗体均有不同,它的主要内容是咏风俗、歌民情、传历史,细大不捐,题材广阔,地方色彩浓郁(清代中后期与国人出国及与外国人交往日多,多有用竹枝词咏海外风俗者,今人王慎之、王子今将此辑存《清代海外竹枝词》,可见其内容之广。当然在明末清初已有尤侗听闻而成的《外国竹枝词》,这说明用外国风俗作竹枝词颇久远),而形式上则是不避俚俗,方言童谚皆可入诗,重不拗格,不拘格律,较其他诗体容易写作和传唱。清人王士禛《带经堂诗话》中说:“竹枝咏风土,琐细诙谐皆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与绝句迥别。”竹枝词中展现风趣的确是事实,但是否“大抵以风趣为主”,却是可以探讨的,尤其是近代成都的竹枝词有不少是讥讽嘲笑时政的,绝非风趣一说所能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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