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想来，除非我们生命永恒，永不会死。否则，李白当年听到老妇人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励志教育，其实就是最不靠谱的谎言。人生不过百年，若我们只是为了单纯地磨炼意志，而将十几年甚或几十年的光阴去磨砺一根没有任何效益和价值的铁杵，这样的生命耗费，价值何在？想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自从先秦、魏晋以来，志士仁人就在竭力追求生命存在的价值与含义。
生命的价值何在呢？在问题没有想清楚之前，我们的生命依然在无情地，永不停歇地耗费，竟无法以金钱一一准确算计。事实上，我们这群“食欲充盈”的鱼儿，只须随波逐流，平日活着也并不需深邃的思想维持、左右。
某日，有人发来信息，说是明日有学术会议在某饭店召开，届时请务必出席。想我等平日皆以学者自居，学术会议自然是不好推辞。翌日一早起来，便匆忙赶去。待走进宾馆包厢，才觉出今日出席的并非是什么学术会议，而是一次鱼群鼓腹的餐聚。
聚餐也好啊！民以食为天，反正早餐也没吃，好歹这也不能说是浪费时间。只是那天席间听闻之事，着实会令人胃口不佳。现在想来，当时谈话的细节均已记忆模糊了。诸君似乎是在商议以何种名目，邀请国内某些学术大腕来本地开会，或者是以何种正常的名目去拜访外地的学术大佬，以确保未来几年本单位能够成功申报下数个外表光鲜的科研项目，或者凭此得到所谓“权威”、“一级”期刊文章刊发的赐福与回报。
“你想啊，这些学术大佬们周末在国内各名校里闲坐，光阴流逝并不能换来等价的金钱。若他们以讲座或学术咨询的名义降临外地，不仅可以山珍海味地瓢饮海吃，还可换来各类名目合法的金钱回报。短短两三天就有可能获取数以万计的人民币，专家们又何乐而不为呢？你们这也是急人所难啊！”鸟人此言，说得甚是。
听闻那些谈话与学术愿景，本也无可厚非。近年来，国内学术界都通行这样的欲望和追求。只是那时的“吃食”早已不是朋友间心情愉悦时的甘心情愿，更没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沽酒吃肉的美食美境。一旦，“吃饭”负载上如此多的功利性目的与功能，即便桌上摆的是燕翅龙虾，也会了无意趣。草草吃了几下，借口要去少年宫接学艺的女儿，我逃也似地跑出酒店。走在逃跑路上，刚咽下的龙虾顶住了我的喉咙。竭力涎出几许唾液，咽下自己即将呕出的心。待到气定神闲，我掏出电话，适时将恶心与痛苦抛给远方。
“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想吐了。我们即便是鱼，以所受教育而言，我们至少应该是有思想的鱼、讲品味的鱼。真的希望在这个圈子内，大家的交往能够纯粹些，别把一次次美丽的聚会都变成不重廉耻的交易。……虽然也知道人心险恶，动物凶猛，但还是希望校园里那些自诩懂文学，搞研究的鱼儿们，彼此交往少些功利，多些审美情感。本来，我真是来听学术见解的。来了以后，说是吃饭，我也真的希望席间，大家彼此能像朋友那样开心饮宴。虽不能指望如徐志摩一般，在西湖望湖楼里‘持蟹望月’（徐志摩《西湖记》），但至少席间的饮食能够换来足以浅斟低唱的心情。……”
说下这些话时，我肯定电话那头定然心有同感，因为天下乌鸦皆黑，同在高校的“鸟人”定会有同样的际遇。毕竟整个社会道德的沦丧绝对不是某个人造就的，而是所有人的妥协，是众人“你一点我一滴”的累积营构。由此，每个人都视自己为道德的坚守者，其实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绑架了道德。当酒席坐客们在大声批驳国内的学术贪腐时，其实他们目下所做正是要给这样的污染“添火薰烟”。
“现在都是些什么鸟人，除了溜须拍马，吃饭挣钱，不顾一切地追名逐利，文学精神似乎从未贯彻到这些人的内心和灵魂。我们可以伤春悲秋，可以恼人憔悴，可以忧郁，甚至也可以小市民。人可以没有理想，没有学问，但是必须真诚，绝不能猥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的学问与人品不能协调一处。……”我口沫飞溅，愤愤不平，无法克制。
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和妈妈说着话。在小女孩眼中，妈妈显然远胜比尔·盖茨的金钱，母女间的感情更不能用任何利益进行交换。我喜欢这样人间温暖的场景，无论它是映入心胸，还是扑面而来。
闭目养神、意识迷糊之际，似有暖人的情感聚拢过来。睁眼朝窗外望去，刚聚拢的情感立即又随现实崩散而去。车行人间，对于诗意情感的温暖渴求，让我固执地再次将视线聚回车内，怔怔地注视着车内的母女。此时，这对母女的亲昵感情已让全车人为之动容，也令我这样的俗人感动。久浸功利的我们，太需要情感的真实回归了。或许，正是因为此处人间，这样的情感交流愈来愈少了，所以才令我们内心极其渴望且倍加珍惜。
想起去年，女儿也曾养过几条金鱼，然自从小鱼买来，可可就从未认真照看过它们，记起来时就简单地撒上几颗鱼饵。估计鱼儿也曾饥肠辘辘，备尝过人情冷暖。待到鱼儿一一死去，女儿却振振有词地说：“鱼是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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