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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龚自珍到司徒雷登_傅国涌【完结】(10)

  当年8月,龚自珍应魏源来信邀请,到扬州相聚时,得知老友正在编《海国图志》,大为欣喜,大加赞赏,认为这才是真学问。自京都相识以来,他们切磋学问,议论时政,特别是1826年双双在会试中落榜,“龚魏”齐名以来,关系更加密切,书信往来不断,而且时有见面,转眼已有20多个年头了。

  8月5日,龚自珍回到当时栖身的丹阳书院。孰料仅仅7天后(8月12日)就在丹阳猝逝,终年50岁,那也正是英国大炮轰开国门、林则徐被流放新疆的一年。随着龚自珍的死,一个闭关自守、自给自足的小农文明时代徐徐落下了帷幕。在龚自珍身后,自魏源等人开始,老大民族最优秀的分子开始告别“衰世”的各种具体努力。

  关于龚自珍的死因至今仍是一个谜,但不同的版本都说他被人下毒,“丁香花公案”吸引了包括孟森在内的史家。(龚自珍死后,1843年夏天,龚的儿子到扬州请魏源编定龚自珍遗作,这就是《定庵文录》12卷、《外录》12卷,序言也出自魏源手笔。)

  1842年12月,魏源参考林则徐组织编译的《四洲志》、历代史志、明代以来的岛志及一百多种中外书籍,终于辑成《海国图志》50卷。1847年,又补成60卷,刊于扬州。到1852年,参考徐继畲《瀛寰志略》等新出的一些著作,增补成100卷,在南京筹刊,成为一部有88万字的巨著。《海国图志》对五大洲大多数国家的沿革、现状都有记载,并明确提出“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他知道靠这本书并不能驾驭外夷,“此兵机也,非兵本也;有形之兵也,非无形之兵也”。他想到了天道、人心、人才。他认识到英国的优势不仅是船坚炮利,还包括养兵、练兵之法,“人但知船炮为西夷之长技,而不知西夷之所长,不徒船炮也”。他甚至已朦胧地觉察到了英国之所以强大的背后是制度原因,他在第50、51卷对英国政治制度的描述基本上是准确的:

  国中有大事,王及官、民俱至巴厘满衙门(即国会),公议乃行。大事则三年始一会议,设有用兵和战之事,虽国王裁夺,亦必由巴厘满议允。

  国会分上、下两院:“其国中尊贵者曰五爵,如中国公侯伯子男,为公议之主,且城邑居民,各选忠义之士一二,赴京会议。国主欲征税饷,则必绅士允从,倘绅士不允,即不得国民纳钱粮。”当国会与政府意见发生冲突,可以解散国会,重新选举,即使民众对国会也可施加影响:“如有按时变通之事,则庶民择其要者,敬禀五爵、乡绅之会,大众可则可之,大众否则否之。”

  他介绍英国的报纸:“又刊印逐日报纸,以论国政,如各官宪政事有失,许百姓议之,故人恐受责于清议也。”对英国工业、贸易、交通的介绍也都很详尽。

  对于美国,魏源在第59卷同意徐继畲的观点,肯定了总统制、国会制度等。华盛顿在独立战争后被公推为总统,“身后公举贤者更代,不世及,不久任”。“公举一大酋总摄之,匪惟不世及,且不四载即受代,一变古今官家之局,而人心翕然,可不谓公乎?”“议事听讼,选官举贤,皆自下始,众可可之,众否否之,众好好之,众恶恶之,三占从二,舍独循同,即在下预议之人亦先由公举,可不谓周乎?”他在《后叙》中称赞美国的民主制:“其章程可垂奕世而无弊”。

  多年后,梁启超如此评价《海国图志》:“中国士大夫之稍有世界地理知识,实自此始。”“其论实支配百年来之人心,直至今日,犹未脱离净尽。”从张之洞等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魏源的影响。虽然《海国图志》还没有完全抛弃“华”、“夷”的思维定式,但魏源眼中的“夷”已迥然不是昔日迂儒心中的蛮夷,他开始意识到了中国之外不仅别有世界,而且有优先于我们的技术、制度、文明。在他之前,我们是天下绝对的中心,文明的中心,所谓夷就是野蛮、未开化的代名词。在经过了长夜漫漫之后,本民族终于有人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外部世界。(当然,这部书也不是没有缺陷的,比如魏源以中国炼丹术的取阴补阳等陈旧观念理解西方的天主教,缺乏基本的宗教常识。)

  此前,明代万历年间利玛窦的书《坤舆图说》、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初入中国,人们都视之为天方夜谭,不相信是真的。后来南怀仁等编印《地球全图》,人们依然不相信宇宙之大,地球上还有许多不同的文明,俨然以中国为最高的文明形态。乾隆帝驳英国使节的心态如此,到了道光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魏源、徐继畲这些人身上,情况才开始有了变化。

  《海国图志》影响了近邻日本。1850年,三部《海国图志》传入日本,马上就被封禁。1853年,又有一部《海国图志》传入日本。到1854年,共有15部《海国图志》传入日本,除了几部被留作御用,有8部出现在普通的市场上,以后年年都有输入,还出现了许多《海国图志》的翻刻本,有些是节选的,在1868年日本明治维新之前深受欢迎,此后才逐渐被冷落,因为开放的日本社会有了更高的要求。

  1828年,35岁的魏源初游杭州,西湖给他留下了美丽至极的印象,他曾写下十首纪游诗。他喜欢西湖,1856年秋天,当太平天国正如火如荼、江南一片狼藉时,他63岁那年最后一次来到杭州,寄宿在一处僧舍,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他闭门谢客,常常“闭目澄心,危坐如山”,即使亲戚、门生前来求见,接谈二三语,“便寂对若忘”,惟独钟情于西湖的山水,曾与何绍基、金安清等各带金石书画,到西湖船舫共赏。“晴湖不及雨湖好,雨湖不及月湖窈。”“月华如水孤山孤,山影化云云化无。”他在西湖留下了许许多多早已被后人忘却的诗篇,好在历史还记得他的《海国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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