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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画战勋:清朝帝国武功的文化建构_马雅贞【完结】(14)

  图1-2 明《平番图》卷(局部)卷初 《军门固原发兵》

  图1-3 明《平番图》卷(局部)卷末 《军门固原赏功》

  多数文集记载的战争图绘已经佚失,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的《平番图》卷(图1-1),可作为理解明代官员战争图的一个例子。[38]此卷根据卷末朱启钤(1871~1964)与瞿宣颖(1892~1968)从图中所列人名的考证,应为万历三年(1575)平定甘肃洮州十八番之事。的确从卷中“固原兵备刘伯燮督兵”、“陕西总兵官孙国臣统兵”等榜题来看,正是《明史》所云之“洮州之变”。[39]不过,此卷要纪念的并非姓名罗列其中的官员,而是榜题上未现其名,但坐镇于卷初 《军门固原发兵》(图1-2)与卷末《军门固原赏功》(图1-3)仪典中的陕西总督石茂华(?~1584)。[40]石茂华自万历元年(1573)起负责陕西三边军务,[41]督理诸部属平定洮州西羌乃其职守,上述卷初和卷末两段正中着红色官服、端坐面对下跪武将的长官应该非他莫属。榜题首先出现的官员刘伯燮在其文集《鹤鸣集》中也记录其所赞助的一组三套《平番图》,就是要让石茂华、孙国臣和自己各留一册:

  右平番图,滇南永昌生陆希颜……为余貌此册,凡三。戊寅夏迄己卯春成……一送之大司马石公所,一致之孙都护,其一余藏之……万历癸未上元日。[42]

  而《平番图》卷中最先出现榜题的亦是刘伯燮和孙国臣,那么统领两人的,除了石茂华外,应别无他人之想。

  图1-4 明《平番图》卷(局部)“行军阵容、作战场景”

  图1-5 明 苏愚《三省备边图记》之《抚处铜鼓诸叛苗图》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图1-6 明 苏愚《三省备边图记》之《抚叛苗者亚图》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平番图》卷纪念石茂华战勋的主要内容——以发兵和赏功的典礼为开始和结束,之间描绘行军阵容以及作战场景(图1-4)——[43]在其他战争图绘中也可以见到,算是集大成的综合图绘。第一,仪典在明代以前与战争相关的图像中就是最常出现的主题,例如传北宋李公麟(1049~1106)的《免胄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辽代陈及之的《便桥会盟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等都是描绘历史故事中的会盟、受降或献俘的典礼。[44]明代描绘当代战事的图绘中也有描绘受降等典礼的,如下文会述及的《三省备边图记》之《抚处铜鼓诸叛苗图》(图1-5)、《抚叛苗者亚图》(图1-6);[45]上述文集记载的《出师御敌图记》、《刘观察出师图序》容或也有类似《平番图》卷的发兵场景,而《平蛮奏凯图为司徒王公赋》或《凯旋图序》或可想见也描绘了赏功之类的仪典。第二,行军主题在明代战争画中愈形突出。传为金代的《赵遹泸南平夷图》卷已有将领率领骑兵队伍的描绘(图1-7)。[46]《平番图》卷中盛大的军伍,也可以在关于周鼎“善写真,客左良玉(1559~1645)幕中,尝绘出师图,人马器仗、旌旗壁垒、铙吹钲鼓、镫袍盾橹、车牛驴驼辎重之类,备极精工,累纸十余丈,彩攒锦簇,复饶疏落之致”的记录见到。[47]显示前述明代文集中屡屡出现的《出师图》,应该也都有军容壮盛的行军场面。第三,交战场景在明代战争画中逐渐增多。传为金代《赵遹泸南平夷图》卷中,乾隆帝标为“此段画赵遹出师攻克村囤诸落事”(图1-7)与“此段画用火揉破轮缚大囤事”(图1-8)的段落,几乎未描绘具体的攻防战况。相反的,《平番图》卷中攻破番族的场景,就生动地刻画了明兵在着火的屋舍间打杀“番贼”的景况。明代通俗小说中有不少呈现主要人物打斗的插图,[48]《三省备边图记》甚至描绘对抗平地倭寇、山寇、海寇与据城堡而守的潮寇,而出现了依战场、对象而不同的作战图式。

  不过整体来看,《平番图》卷中对战斗的描绘约占五分之一,更多的是仪典和行军的场景。此中突显的并非征伐战功的武力,而是整饬的军事仪仗与典礼,可以说和石茂华并未着戎装出现于交战的场景,却是着官服主持仪典的做法一致。这与《三省备边图记》中虽然发展出复杂的作战图式,但其中的主角——“奉敕整饬都清、伸威、兴泉等处兵备”之苏愚——并非着戎衣(图1-9),[49]而是以一袭官服和官帽在伞盖与旗帜的簇拥下,与其说是指挥战局不如说为视察战场的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处。明代文官的战勋图固然蔚为流行,但强调的不是其军事领袖的武艺,而是仍在文官形象的框架内,描写其坐镇出兵、运筹帷幄或奖功犒赏等行事。

  图1-7 (传)金《赵遹泸南平夷图》卷(局部)绢本 设色 43.8厘米×971.2厘米 Nelson Gallery-Atkins Museum of Art藏 “此段画赵遹出师攻克村囤诸落事”

  图1-8 (传)金《赵遹泸南平夷图》卷(局部)“此段画用火揉破轮缚大囤事”

  图1-9 明 苏愚《三省备边图记》之《连澳攻海寇图》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图1-10 明《平番图》卷(局部)卷首

  图1-11 明《平番图》卷(局部)卷尾

  进一步来看,《平番图》卷首(图1-10)与卷尾(图1-11)甚至都不是和战争相关的场面,而是固原城墙和邻近的建筑。这些建物或有榜题“东岳庙”突显其存在,或具“总督三边”、“望军楼”、“校场”、“后乐亭”等文字标示,显然并非如一般长卷模糊带过的开场或结尾风景,而是刻意标举的建筑。那么,何以要在纪念石茂华平定洮州之役的图卷中,特别描绘这些建筑?首先,卷前与卷尾都出现了标示“三边雄镇”的固原州城,虽原是发兵之所在,但尤其是卷首完整的堂皇城郭,不禁令人联想到方志记载城墙乃“万历三年(1575)总督石茂华以土筑不能垂远,乃甃以砖”,[50]因此《平番图》卷特别以固原全城突出其作为边防要城的重要性,应该和石茂华以砖加固城墙的事迹有关。的确,后世地方志提到石茂华的政绩时,“奏甃砖城,建尊经阁,城南书院置学田,设昭威台于东城以望边烽,开城北暖泉入清水河济民汲食。州人颂德弗衰,申请入名宦祠”,[51]名列首位的就是“奏甃砖城”,可见《平番图》卷雄伟的固原城墙全景,应兼有突显石茂华宦迹之作用。值得注意的是,卷首位于固原东郊东岳山顶的东岳庙[52]、位处城东南的校场[53]和在城南的后乐亭[54],都显示《平番图》卷是从东南方描绘固原城,或许也和石茂华在城墙的另一政绩昭威台有关系,“按台在州城东南城上,明总督石公茂华所建。环甃以砖,有阶可循,盖筑以望烽堠也”,[55]不知是否正是图中标示“三边雄镇”之处?画中固原城东南校场旁的高台标举着“望军楼”,也不免让人联想到望烽的作用。[56]无论如何,《平番图》卷描绘的固原州城除了点出发兵之位置,还有暗示石茂华在此重要边城的政绩之意义。相对于此,东岳庙和后乐亭虽非石茂华所建,却也是其前几任兼有武勋和政绩的总督所创。东岳庙为嘉靖二十七年(1548)任总督的王以旂(1486~1553)所创修,[57]上有“东岳庙感应碑,按碑刊于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总制王公以旂,知州倪公云鸿建在东岳山。其略云提兵过境,神灵呵护,因纪其事”。[58]而王以旂“安静不扰凡五年。最首功番虏共六百余级,塞定边瓦楂梁三十余里,收属番三千四百余人置嘉裕关外”,[59]前述明人文集中就有其《凯旋图》的记录。后乐亭则是嘉靖十一年(1532)在任的唐龙(1477~1546)所建,“公余在州城南三里,开鱼池,建后乐亭,以通流泉焉”,[60]乃其著名事迹。唐龙于“(嘉靖)十三年(1534)破虏之犯甘肃入安会者,最功得四百余级”,[61]并且曾上“救荒十四事,赈御兼筹”,[62]可以说和石茂华平定洮州之功与“开城北暖泉入清水河济民汲食”的文武宦迹相当。也难怪《平番图》卷特别标记出,撷取自同样具有文武形象的范仲淹(989~1052)名言“后天下之乐而乐”,所命名的后乐亭。[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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