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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奇案_了了村童【二册完结】(6)

  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

  援北斗兮酌桂浆。

  忽反顾以流涕兮,

  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春宫兮,

  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

  相下女之可诒。

  ……

  诗篇有的激昂慷慨令人振奋,有的凄绝哀婉令人伤感。狱卒们常常伫立谛听,深受感动。五月的一天,晴空万里,石榴花在铁窗外燃烧,突然天边涌起一团乌云,越滚越大,像重重叠叠的山峰劈头盖脸压了下来,黑暗大口大口地将光明吞噬,整个天空像一块生铁压在胸口上,喘一口气也觉得那么困难。轰隆隆一声雷鸣凌空轧过,仿佛将一颗头颅喀嚓嚓轧成了几半。随着惊心的碎裂声,一团刺目的火球滚在大牢的铁窗上,霹雳闪合,火光四溅。董宣直直挺立在大牢里,只觉几个月来郁积的愤懑快要涨破身体,夺喉而出,禁不住提高了嗓门,朗声背诵屈原的《离骚》:阽余身而危死兮,

  览余初其忧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

  固前修以菹醢。

  曾嘘唏余郁邑兮,

  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

  沾余襟之浪浪。

  雷声推着诵声,诵声举着雷声,相呼相应,形成一股磅礴的音浪,张扬着一种人格的力量。董宣将右掌狠狠攥起,仿佛握有一把倚天神剑,一挥之下可以将漫天乌云扫净,使天地重放火样的光明。但是天空依旧那么漆黑,依旧那么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董宣的长衫已被汗水溻透,灰发粘在额上,感到又困又乏。他无力地倒在草铺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盏茶工夫,东北起了大风,越刮越猛。借着风力,铜钱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灰濛濛的世界里有千万只小锤在敲击,禽鸟潜踪,绿叶飘零,好一场初夏的暴雨。一刹时,风的狂歌,雨的喧闹,雷的咆哮,把刚刚入睡的董宣惊醒。受到风雨的袭击,顿觉格外凉爽,他想接着刚才的诗句背诵,但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半行诗的影子也没有了,空白,只有空白。“啊——啊——”,他冲口而出地啸叫着,如虎啸,如猿啼,整个世界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瓢泼大雨下了一阵,云散雨收,天气晴朗,囚室中的污浊之气被涤荡得一干二净。董宣像根钉子一样钉在牢狱中一动不动,尽管大半个牢房淤积着泥水,但窗外却是那么宁静,那么祥和,仿佛刚才的暴风雨没有发生过。

  董宣正在出神,两个狱卒送饭来了:“恭喜恭喜!”

  董宣吃惊不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儿就要送你上路了,今儿吃顿告别饭吧。”

  虽说从进京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猛听到死期将至,也免不了心里一紧。董宣平了平心:“早走也好,省得惹你们腻烦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看您刚才那阵子喊叫,我还以为您早已知道了呢!俺干的就是跟死鬼打交道的差使,说真格的,咱们见面就是缘分,善缘难结,可惜明天这缘分就断了。”董宣不再说话,两个狱卒悄悄退了出去。这一夜董宣着实睡了个好觉,次日起来精神饱满,剃须净面,认认真真地修饰了一番。正襟危坐,静等着生命之神一步步离去,死亡之神一步步走来。晨风掀起他的长衫,露出白色的衬里,忽觉有一种冲动折磨他,好像看到屈平子向自己招手,他用力撕下一块长衫衬里,咬破中指,写下一首滴血的诗篇:泾河清兮渭水浊,

  一浪生兮一浪灭。

  江水河水血泪水,

  生生不息来汨罗。

  心潮激越兮鼓荡千载,

  冤屈不腐兮滋生悲歌。

  高木项天立地兮,

  滴水涓涓呼啸江河。

  写好之后,董宣正在低声吟哦,忽见牢门大开,廷尉简平带着几个吏役进来,装模作样地说:“少平兄,咱们同朝为官,可说是三生有幸。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我不能冷落了朋友,特命家人办了一桌酒席,给老兄送行,聊表小弟一点心意。”

  董宣听了,愤然道:“我董宣从小家贫,吃过百家的剩饭,喝过千家的残羹,可从来不吃无耻之徒的饭菜!我知道我死在临头,愈是在这种时候愈要爱惜自己的清白。生来一声哭,死去一声笑,我会死得轻松,死得坦然。无需你来饶舌,囚车在哪里?快,送我上路!”

  廷尉不动声色,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端起一杯酒洒在董宣面前。

  “呸!”董宣一口唾沫啐在廷尉的脸上。廷尉气得哼了几哼,骂了声“死鬼”。

  天近午时,囚车出动,洛阳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涌来观看。十五辆囚车十五名死囚,劈开人海向法场移动。董宣锁在第七辆囚车上,身子藏在站笼里,只有脑袋高耸着。他双目炯炯,印堂间那颗红痣吐着赤热的光芒。

  一次处决十五名囚犯,这在京都洛阳近几年来还算罕见。法场如一锅沸腾的开水,热乎乎的汗臭熏蒸着,扑面而来的浊气令人作呕。囚徒被拽下囚车,一排溜儿站在高台上,有两名已经吓瘫了,软布袋似的堆在地上。刽子手像一尊凶神,又粗又黑,胸肋一把抓不透的肉块堆叠着,闪着黑油油的亮光。绕肩的红绸拖在地上,明晃晃的屠刀一看就知道刚刚磨过。刑卒提过酒坛,把三只酒碗倒满,刽子手先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监斩官快步登上高台,只见他高声喊叫着,喊声被嘈杂的音浪遮住,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接着有三声火炮轰鸣,刽子手向前跨了一步。第一个受刑的是个赃官,两腿抖成一团,两名刑卒将他揪起,他又倒下,惹得刽子手兴起,左手抓住赃官的头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轻提起,猛地往下一捺,右手拎着的屠刀往前一蹭,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颗人头早已拎在手丄。第二个受刑的是个酒鬼,央告刽子手说:“往你那家伙上浇一碗酒,让我断头时再过一次瘾吧。”刽子手真的往屠刀上泼了一碗酒,刀上肘上淋淋漓漓。董宣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底里一片茫然,脑壳里空空荡荡,空荡得像缥缈的高空,什么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当第四颗头颅从项上滚落时,刽子手像个发坏的孩子,飞起一脚,将它踢出两丈开外,那颗头颅上的大嘴巴在空中几张几合,好像在喊:“好快刀!”董宣看得清楚,像似嘲人,又像似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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