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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_秦新成/刘升元【完结】(53)

  单六从人圈外边沿着人缝来到圈里,圆圆的脸蛋笑成一朵含着毒汁的黄菊花。他站在人圈当中,两眼眯成一条线,躬身拱手地向李老聃说:“李先生,我家太爷有请。”

  老聃先生惊讶地站起,稍稍愣了一下,接着,由吃惊变感激,“太爷他,他请我……太爷唤我,怎能称‘请’?如若称‘请’,卑人我,担当不起。……”老聃先生谦恭地拱手应酬着,但是他此时仍然心中无数,不知内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太爷他……?”他不敢直接打问,说了个半截话,乐和和地看着单六,把一个看不见的问号礼貌地投到他的脸上。此时,所有在座的人无一不感惊奇。他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但是没有一人敢随便插嘴。

  “太爷请你,大概是有个问题须要向你领教。”单六仍然笑眯眯地看着老聃,这笑里没被发现地透露出一种审视和窥测的蛛丝。

  “是的,太爷是有个问题须要向你领教。”站在人圈外边的两个差役见老聃先生有点迟疑,特意对单六所说的“领教”帮腔似地进行了附和。

  老聃先生心中感到一阵欣喜,但是,对于敫戕,这样一个在心态上惯于压倒一切的精神霸王突然提出要向他领教,他实在是不解其意,“卑人才学浅疏,孤陋寡闻,在太爷面前,永远是个学生,太爷提出要……,不知太爷他是要我……?”

  单六发现老聃对“领教”二字产生了疑虑,扬头哈哈大笑一阵,“先生不必过谦,我说的全是真的。太爷本打算亲自前来,用车子来请先生,后因考虑到先生一向谦恭,喜欢简便,就让我们三个先到这里说上一声。先生若愿随我们前去,这就可以使太爷少跑一趟;先生如若不愿随我们前往,待一会儿可能太爷会亲自坐车前来。他确是有事请您领教,至于领教的内容,太爷没说,我们确实不知。一个大夫一级的县正,如此看得起先生,我想先生不会不……哈哈哈哈。”说到此,和和美美地开心笑了。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太爷如此看重卑人,这是卑人的荣幸。”老聃先生由衷感谢地说到这里,转面亲切地向在场的听众环视一下,抱歉地拱手向他们说:“诸位父老兄弟,现在请你们各自方便,暂且散去,对研讨之事如有兴趣,请明日再来。今日把你们请这里来,半路上又……卑人可是有点……”言下之意是有点对不起。

  “先生去吧,快去吧,这个,我们明白。”

  “太爷看得起先生,这是先生的光荣,快去,先生快去。”

  一个个把欣喜和庆贺的目光投向老聃先生。

  “好咧。”老聃拱手和众人告别,跟着三个差官,步履轻缓,恭恭谦谦,乐乐和和地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四人走进县衙厅堂。怒靠在桌案后面的敫太爷一见老聃到来,霍地凛然坐直,习惯地抖起他那慑人的威风。衙役们精神猛震,紧张地列站两边,一个个把严峻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敌人”。回看单六,态色大变,和刚才的样子相比,完全判若两人,只见他请功似地向敫戕禀报说:“禀太爷,提倡邪说异端的家伙现已带到!”转脸恶狠狠地看着愣在地上的老聃,冷厉地喝道:“站好!你这狂妄的家伙,我要你给我们太爷站好!”

  情态和氛围的陡然转变,使老聃先生简直无法经受得住,仿佛是居暖室猛进冰窖,正三春忽逢严冬,登山巅突跌深涧,游天国顿入冷宫,他实在感到难以适应了。

  不适应也要适应,他头脑一懵,身子摇晃一下,在心里跟自己说:“我明白了,这是因我讲学,他们故意找岔,用欺骗的法子把我弄来。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对付了。”他强忍着突然打击造成的痛苦,抬头正眼地看看坐在桌案后面的敫戕:“太爷,是你派他们唤我到这里来的吗?”

  敫戕并不答话,威严地坐着,黑红的大脸阴冷得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仇视的斗鸡小眼一转不转地盯着老聃先生的鼻尖,凶声凶气地向他发问说:“你叫李耳?”

  “是的,太爷,我叫李耳。”

  “‘变是天下规律,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无法逃脱这个规律,荣华富贵的显官贵人也无法逃脱这个规律’,这话是你说的吗?”

  “是的,太爷,这话是我说的。”

  敫太爷见老聃毫不含糊地公开认账,立即确认,“这老家伙,利用讲‘变’,发泄不满,指桑骂槐,恶毒攻击,全属真实,半点不假!”一阵由带点虚意而转为全真全实的怒火按捺不住地从心底深处升起,一张本不慈祥的黑红大脸被烧得变青走样,显得更加难看,更加凶狠。“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李耳!你仇视本县,大肆论‘变’,提倡邪说,标立异端,妖言惑众,图谋不规,既然已经供认不讳,还不快快给我跪下!”

  “跪下!快快跪下!”站在两边的衙役们趋炎附势,火上投柴,助风加威。

  老聃先生并没感到害怕,反而突然感到十分可气,非常可笑!他想,“这个帽子店的大掌柜好厉害呀!论述一个‘变’字,有这样严重的罪过吗?这位敫县正怎么这样荒唐,这样无礼,这样粗野!他可能是因为十二分的骄傲,十二分的要强,十二分的不把百姓放在眼里,我讲学,没有事先拜访他,触动了他十二分高傲和嫉妒的神经,才引得他如此发火。这姓敫的真不愧是百姓们所议论的找岔太爷,赖太爷,他确实是一个无知无识、妄自尊大的坏家伙!”他越想越气,他不能向这个荒唐而恶劣的小小狗官下跪。他不是没有人格,不是没有尊严,他有声有望,有着不可侵犯的风骨,他曾城头却敌,面临万千兵马而不怯阵,这些,只是因为你姓敫的一班人来得时间浅又自恃高傲,不察下情,才不知道。他满怀恭谦,出山讲学,并无半点恶意,刚一露面,就碰上你找岔太爷,你如此无礼,如此叫人过得不去,怎不叫他深深的愤恨!他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他真想发动他那三寸不烂的枪唇剑舌,以极为锋利的言词,狠狠地驳斥他一顿,弄他个马翻人仰,一溜斜歪,叫他招架不住,狼狈不堪!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姓敫的家伙手中有权,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你处置,在他这号人面前,有权就是有理,没权就是没理,当忍不忍,那只有矮檐之下,即时碰头。他是随和的,能够处弱居柔的,他不象青壮时期那样,有时容易激情外露。他忍耐着,极力忍耐着,强力压迫着因受侮辱而激起的怒火,以委婉而谦卑的言词向敫戕解释说:“太爷,请别发火。卑人论‘变’,并无恶意。我的论述并不涉及时政,只是按照事物的本来规律揭示一个道理,因为天下确实有着一个‘变’字的规律。卑人无罪,请太爷不要让我下跪,如若卑人因说了一句实话而在这里下跪,反而证明卑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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