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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自述_梅兰芳【完结】(13)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受困天津(1)-(图)

  民国四年十一月中旬,有一位久居天津的同行薛凤池,是唱武生的,武把子相当勇猛,曾拜尚和玉为师。他来约我跟凤二爷去天津下天仙(是天津很老的戏馆子,地点在三不管附近)唱几天戏,说明是帮帮他的忙。我们答应了下来,到了天津,我是住在乐利旅馆,姜六爷(妙香)是住在德义楼。这两处离戏院都不很远,连戏馆带旅馆全在当年日本租界范围以内。  三天打炮戏唱完,生意很好,大家都很高兴。我接受馆子的要求,跟着就贴《牢狱鸳鸯》。这出戏我在天津还是初演,观众都来赶这个新鲜,台下挤得满满的,只差不能加座了。检票员发现几个没有买票的观众硬要听戏。前台经理孙三说:“我们今儿正上座,位子还嫌不够,哪能让人听蹭(不花钱看戏,北方叫做听蹭)!”三言两语地冲突起来。那班听蹭的朋友,临走时对孙三说:“好,咱们走着瞧!”孙三仗着他在天津地面上人熟,听了也不理会他们。  演完《牢狱鸳鸯》的第二天,我唱大轴,贴的是《玉堂春》。凤二爷因为要赶扮《玉堂春》的蓝袍,只能把他的戏码《战樊城》排在倒第三,中间隔着一出小武戏,好让他从容改装。  我们都在乐利旅馆吃完晚饭,凤二爷的戏码在前,先走了。我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上馆子。由聋子(即跟包宋顺)跟着我走出旅馆,坐上戏馆给我预备的马车,才走了几家门面,有一个巡捕过来拦住我的车子,硬说赶车的违犯了警章。车夫不服向他分辩了几句,他不由分说先给了车夫一个嘴巴。我看见他们起了冲突,打完车夫还不肯放走,我也不明白为了什么事情,只能开了车门,对巡捕很客气地声明:“我是梅兰芳,在下天仙有戏,误了场子,台下要起哄的,请您通融一下,等我们到了馆子,就让他到局子里来。”他听完了,对我瞪了一眼,说:“不行,我们公事公办。”说完就把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子跟着他走,转一个弯,不多几步路就到了一所洋房的门前停住。里边又走出一个巡捕,替我开车门,监视着我们下了马车。聋子背着行头包裹,跟在我的后面。我对门外挂的一块牌子看了一眼,上写“大日本帝国警察署”八个大字。这块长方形黄底黑字的牌子,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到今天我还是可以照样把它画出来的。这个巡捕一直带我们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口,他一只手开门,一只手推我们进去。我抢着问他:“凭什么要把我们坐车的关起来呢?”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顾顺手把门关上。我很清晰地听到他在外面加上了锁。聋子过去使劲转门上的把手,我对他摇摇手,又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坐在我的旁边。我知道不是转开了这扇门,就能让你走出大门的。可是我也没有方法告诉他,因为跟他说话要提高了调门,外面的人不全都听见了吗?  这屋里的陈设,真够简单的了。靠墙摆的是两张长板凳,有一个犄角上放着一张黑的小长方桌子,桌上搁着一把茶壶,一个茶杯,中间有一盏光头很小的电灯,高高地挂在这么一间空空洞洞的屋子里面,更显出惨淡阴森的气象了。  我对这一个意外的遭遇,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刚才的巡捕硬说车夫犯规,即使真的违背警章,也没有听说坐在车里的人要被扣押的。他们今天的举动,不用说,准是事前有计划的。这块租界地里边的黑暗,我也早有所闻。不过我们打北京来表演,短短几天,不会跟他们发生什么误会的。大概是当地馆子跟警察署有了摩擦,把我扣住的用意,无非是不让我出台,馆子就有了麻烦。我大不了今天晚上在这间屋子里枯坐一宵,明天准能出去。也说不定等馆子散了戏,他们就会把我放走的。可是我心里老放不下的是这满园子的观众,都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们决不会想到我是被警察署扣住不放的,以为我无故告假,对业务上太不负责,这倒的确是我当时在屋里又着急又难受的一个主要原因。我不断地看着我手上的表,五分钟五分钟地走过去,计算凤二爷的《战樊城》是早该唱完了。接着那出小武戏,时间也不能拖得太长久的,底下就该轮到我的《玉堂春》了。馆子方面是垫戏呢?还是请凤二爷另唱一出呢?改了戏台下又是什么情绪呢?我更想到既然巡捕成心跟馆子为难,说不定借着我不出台的理由,就在台下一起哄,把馆子砸了,这一来秩序必定一阵大乱,观众里边就许有遭殃的。他们为看我的戏来的,受了伤回去,这还像话吗?我多少也应该负点责任。这许多问题在我的脑子里转来转去,啊呀,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打对面传过来有人在喊“冤枉”的声音。离我这儿并不太近,喊的嗓门很尖锐,我听着耳熟,有点像姜六爷的嗓音。我马上走近窗口,侧着耳朵,再留神往外听。果然接着第二声“冤枉”,又从那个方向送过来了。这次的调门更高,我已经百分之百地敢断定是姜六爷喊的。他也被巡捕拉了进来,这更可以证明我刚才揣测他们的把戏,大概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约摸又过了半点钟,房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就是薛凤池,见面先拉着我的手说:“真对不住您,让您受委屈。我们正着急您怎么不上馆子,栈房又说您出来了,万想不到您会在这儿。”我忙着问他:“场上现在怎么样了?”他说:“正垫着戏呢。”我们边说边走出来。薛凤池又给我介绍他旁边的一位小矮个子说:“幸亏这位王先生通知我。他虽然是在这儿办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听见姜六爷喊冤的声音,才晓得您二位全在这儿,就打电话叫我来办好手续,领您二位出去。”说着走到大门口,姜六爷也来了。我们在等套车的工夫,还听见那两个巡捕冲着我们说:“好,算你们有路子!”大家尽惦记场上的脱节要紧,谁也没理他们,跳上马车飞也似地到了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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