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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自述_梅兰芳【完结】(15)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受困天津(3)-(图)

  “园子是没有出事,梅老板可受了委屈了。白白地让他们关了两个多钟头。”薛凤池接着说,“我们是代表前后台来给您道歉的。”   “过去的事也不用再提了。”我说,“我倒要请问这‘白帽’在警察署是管什么的?他有多大的权力,可以把一个不犯法的人随便抓来扣押吗?”  “您要谈到‘白帽’,那真是令人可恨!”薛凤池很愤慨地说,“他们是警察署的稽查,阶级比巡捕高得多,什么事情都管。这里面自然日本人占多数,可也有中国人干的,因为他们戴的制服帽子中间有一道白圈,所以背后人都管他们叫‘白帽’。那些中国人当了‘白帽’,自己先就认为是无上的荣耀,仗着他有日本鬼子的势力,就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开铺子的买卖人见他怕,不用说了,就连租界区的中国人住宅里面,他们高兴,随便进去,借端勒索,你要是不敷衍他们,马上就跟你为难作对,真是受尽他们的冤气。您是不常住在此地,如果您跟这儿的朋友打听一下,只要提起‘白帽’二字,没有不谈虎色变的。”  我听完薛凤池的话,实在难受极了,同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借日本人的势力来压迫自己的同胞呢?这种做法只是可耻,又有什么光荣呢?  我从天津唱完戏回到北京,熟朋友有知道这件事的都来问我。这里面有一位张豂子先生,听完了他告诉我一桩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说:“您这次是受了一点委屈。我在天津亲身遭遇到的,要比您危险多了。那时我还在天津新学书院念书。有一天经过海光寺日本兵营的门口,看见地下画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面积占得相当宽阔,旁边并没有用文字说明这圈子的作用。我也一时大意,打这圈子穿过去,让门口站的一个日本兵看见了。这还了得,他就跟野兽似地怪叫一声,把他拿的那支上好了雪亮的刺刀的步枪,横着端在手里,朝我面前冲过来。我看情势不妙,拔腿就跑。他在后面还紧追了几步,我一口气跑得老远才敢停住脚。正巧路旁有一位本地的老先生冷眼旁观,把这一幕惊险的镜头看得清清楚楚。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朋友,恭喜你。你这条命算是捡着的。我告诉你,是个中国人走进他的圈子,就给你一刺刀,刺死了好在不用偿命,所以死在他们的刺刀上的,已经有过好几个人了。这不是好玩的地方,你没有事还是少来吧!’我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刚才的情形,再回头看那日本兵还露出那副狰狞可怕的面目,狠狠地望着我咧。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后来住久了,才知道日本租界有两个最可怕的地方,一个是海光寺兵营的门前,一个就是警察署里边。”  这段故事是三十几年前张先生亲口说给我听的。现在回想起来,很可以看出日本人从庚子年来到中国驻军以后,处处在想显出他们的优越地位,不论大小机会,一贯地总要造成借口,用恐怖的手段来威吓我们,好达到侵略的目的。这班狐假虎威的“白帽”,是看惯了他们的主子,经常在表演如海光寺兵营门口那种野蛮行为,才灭尽自己的天良,甘心做人家的爪牙的。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炸弹事件(1)-(图)

  1920年那次我到上海演《天女散花》很能叫座,到了1922年的初夏,许少卿又约我和杨小楼先生同到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出。我出的戏码很多,老戏、古装戏、昆曲都有,而《天女散女》还是一再翻头重演的主要剧目。许少卿抓住上海观众的心理,大发其财。上海滩投靠外国人的流氓头子看红了眼,在一次演《天女散花》的时候放了炸弹,虽然是一场虚惊,但从此上海戏馆事业的经营就完全落到了有特殊背景的人的手里,成为独占性质。正和茅盾先生的名著《子夜》里面描写的上海纱厂以大吞小、以强凌弱的时代背景相似。  农历五月十五我大轴演《天女散花》,倒第二是杨小楼的《连环套》,倒第三是王凤卿的《取成都》,倒第四是小翠花(于连泉)的《马上缘》。这天的戏码很硬,都是最受观众欢迎的戏,又碰到是礼拜六,像天蟾舞台那么大的场子,楼上下客满,还加了许多凳子。  我的《天女散花》演到第二场,把“悟妙道好一似春梦乍醒……”四句二簧慢板唱完,念罢了诗,刚刚念了一句“吾乃天女是也”,只听得楼上“轰隆”一声巨响,全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楼下的观众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跟着惊慌起来。我抬头一看,三层楼上烟雾腾腾,楼上楼下秩序大乱。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我身旁的八个仙女,已经逃进后台,场面上的人也一个个地溜了,台上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正在盘算怎么办,许少卿从后台走上台口,举着两只手说:“请大家坐下,不要惊慌,是隔壁永安公司的一个锅炉炸了,请各位照常安心听戏吧!不相干的。”在这一阵大乱的时候,观众就有不少丢东西的,这时候有些观众站起来预备要走,有些人已经挤到门口,现在听许少卿这么一说,互相口传,果然又都陆续退了回来,坐到原处。我趁许少卿说话的时候,就走进了后台。一会儿工夫许少卿回到后台对管事的说:“赶快开戏。”招呼着场面的人各归原位。  在这里还有一个插曲。这出戏前面的西皮、二簧由茹莱卿拉胡琴,后面散花时的两支昆曲由陈嘉梁吹笛子,他俩曾经因为在艺术上有些不同的意见,发生了误会,因此几个月以来,彼此一直不交谈。陈嘉梁是我的长亲,教我昆曲,还给我吹笛子;茹莱卿是给我拉胡琴兼着教我练武功打把子。他们两位不能融洽,使我非常不安,我一直就想给他们调解,总没有适当机会。这一天三层楼上发生了响声之后,场面的人都乱纷纷地走进了后台,陈先生下去的时候,绊了一下,茹先生立刻扶了他一把说:“小心摔着,甭忙。”陈先生说:“我心里吓得实在慌了,咱们一块走。”从此他们就破除了成见,言归于好。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我们戏曲界的前辈尽管平日在艺术上各有主张,并且互不服输,但一旦遇到患难的时候,不是乘人之危,袖手旁观,而能消除意气,发挥团结互助的精神,这种传统美德,非常难能可贵,是值得后辈学习的。  经过这样一乱,耽误了不少时候,大家商量,就由姜六哥扮的伽蓝过场。本来是应当天女念完道白,伽蓝上来宣布佛旨,可是没等他登场,就发生了这件事,如果现在要我补这场,再从慢板唱起,算了算时间也不许可,所以只好就由伽蓝过场。我趁这个时候紧着改装,预备《云路》再上。  这件事虽然由于许少卿善于应付,压了下去,没有开闸,可是在继续工作的时候,前后台的人都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没有平常那么自然轻松了。等这场戏唱完,我正在卸装,许少卿走到扮戏房间里,向我道乏压惊,一见面头一句就说:“梅老板,我真佩服你,胆子大,真镇静,台上的人都跑光了,你一个人纹丝不动坐在当中,这一下帮了我的大忙了。因为观众看见你还在台上,想必没有什么大事情。所以我上去三言两语,用了一点噱头,大家就相信了。”我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我在台上,的确看见三层楼上在冒烟。”许少卿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两个小瘪三捣乱,香烟罐里摆上硫磺,不过是吓吓人的,做不出什么大事来的。”说到这里,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接着他小声对我说:“回头咱们到家再细谈。”我听他话里有话,不便往下细问,草草洗完了脸,就走出后台,看见汽车两旁多了两个印度巡捕,手里拿着手枪。我坐到车里就问许少卿派来的保镖老周:“怎么今天多了两个印度巡捕?”他说:“是许老板临时请来的。”  那一次我们仍旧住在许少卿家里望平街平安里。回来之后,因为这一天散戏比往常晚,肚子觉得有点饿了,就准备吃点心。凤二哥听见我回来了,就从楼上走下来问我:“听说园子里出了事情,是怎回事啊?”我们正在谈论这桩事,心里纳闷,许少卿也回来了。我正在吃点心,就邀他同吃。他坐在下首,我同凤二哥对面坐着,我们就问他:“今天三层楼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跟您为难,还是和我们捣蛋呢?”  许少卿说:“这完全是冲我来的,和你们不相干。总而言之,就是这次生意太好了,外面有人看着眼红,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这碗饭真不好吃呀!”  我们听他说的话里有因,就追问他:“那么您事先听到什么没有?”他说:“有的。十天以前,我接到一封敲竹杠的信,大意说:‘您这次邀到京角,这样好的生意,是发了财啦,请帮帮忙。’我为了应付上海滩这种流氓,省得有麻烦,就送了他们一笔钱。大概是没有满足他们的欲望,后来又接到一封信,语气比头一封更严重了一点,要求的数目也太大,哪里应付得起?只有置之不理了,所以才发生今天这件事。看起来,我们开戏馆的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没有特殊势力的背景的人物来保镖,简直是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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